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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明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用了前世的“空冲筋”手法——仅凭肉眼和手感找垂首，省去了弹线的步骤。他笑了笑，用袖口擦汗：“瞎琢磨的土办法，喜师傅见笑了。”
喜师傅突然放下旱烟袋，凑到墙前用指甲轻刮：“平整度能到两毫米？”他转头时，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亮光，“小伙子，你这手艺要是去考个技工证，能进国营装修队的！”
罗明正要答话，楼下突然传来争吵声。
探身望去，只见许金平正和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交涉，周围围了几个办事员。
皮夹克手里挥舞着张纸，嘴里不断的说着什么。
“是质检科的老陈。”喜师傅啧了声，“上个月刚查过我们楼，说墙面垂首度不达标，扣了老刘两千块。”
罗明攥紧刮板，指腹触到边缘的缺口——那是方才用力过猛硌出来的。他望着许金平涨红的脸，突然想起上一世这个时候，姑父也是这个时候被找茬。
“我下去看看。”罗明把刮板塞进工具包，条板在脚下发出吱呀轻响。
喜师傅伸手想拦，却见他己经顺着梯子滑了下去，“小罗！“喜师傅在背后喊他，“别掺和这浑水，刘头自有分寸。“
楼下的争吵声越来越清晰。
皮夹克老陈抖着质检报告：“许金平，你们组的墙面平整度合格率才 65%，这要是交房了，业主能把售楼处砸了！”
许金平攥着安全帽的手青筋暴起：“陈科长，我们都是按规范做的，您说不合格就不合格？”
“规范？”老陈冷笑一声，从兜里摸出卷尺，“来，随便测一面墙，要是误差在五毫米以内，我今天给你道歉！”楼下的人群越发围得密不透风。
老陈的话带着刺：“许金平，你当老子的卷尺是摆设？这面墙误差八毫米，够放得下你家门槛了！”他甩着卷尺，金属头砸在水泥地上发出脆响，惊飞了墙角的麻雀。
许金平的安全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半张脸：“陈科长，墙体偏差是结构问题，我们涂料组只管找平——”
“少跟老子扯犊子！”老陈突然提高嗓门，目光扫过围观的工人，“墙体歪了你们不会多抹点灰？当老子不懂行？”他的皮鞋尖碾过地上的灰浆块，“糊弄鬼呢？”
周围工人发出低低的议论声。罗明看见许金平喉结滚动，想起中午在工棚里，姑父给他递碗，引荐工头。他深吸一口气，往前半步：“给多少钱做多少事，一分价钱一分货，我们这个工艺对得起这个价钱。”
老陈挑眉：“你谁啊？在这里胡吹大气。钱我们公司有的是，你的手艺配拿这个钱吗？”
罗明话音刚落，人群外突然响起拖鞋拍打水泥地的声响。
刘志桓趿拉着双磨得发白的塑料凉鞋挤进来，工装裤腰带松松垮在胯骨上，嘴里还叼着半根没点燃的烟。他抬手抹了把油光发亮的额头，肥厚的手掌在工装裤上蹭出两道灰印。
老陈猛地转身，皮夹克带起的风卷着灰浆扑在罗明脸上：“哪来的毛头小子？”他上下打量，目光落在罗明磨破的解放鞋上，“会刮灰还是会吹牛皮？”
“老陈，这唱的哪出啊？”刘志桓用烟屁股戳了戳老陈手里的质检报告，河南话里裹着刚灌下的面汤味，“上个月不是说整改完就没事了？”
老陈扯了扯皮夹克领口，目光扫过刘志桓鼓囊囊的肚皮：“姓刘的，你们组墙面误差超过八毫米的占了三成，这要是验收通不过，我在公司还待不待的下去？”他突然扬起报告，纸页哗啦作响，“别以为塞两条烟就能糊弄过去！”
刘志桓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喉结动了动没接话。
罗明注意到他夹烟的手指微微发颤，这个老陈就是来故意找茬的，拜托现在1994年，谁家墙面会要求去墙面平整度不超过5毫米？
就算几十年后也没有人拿这个标准去较真，影响墙面平整度的因素很多，墙体的砌砖瓦工的水平占了很大因素，还有混凝土的平整度等等不一而定。
有精装修的要求平整度不超过5毫米的，甚至更高标准也能做得到，但是那个价钱不是一般人承受的住的。
一般都是家装有钱的老板才会做，但是这一个公家的活，而且还只是打底，现在拿家装的标准来要求，那就是纯粹的找茬了。
这也是罗明说的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只要钱给够，什么标准都能给你做出来，没钱说个锤子。
沉默了一会后，刘志桓咬着牙对许金平吩咐道：“那老许，你带着他们整改，按陈科长的吩咐改。”
随后陪笑着对陈科长：“陈科长，太热了，我们去工棚那边坐坐，晚上我安排。明天你再来看绝对整改好了。”刘志桓也知道，这过了中午来的，不图饭，不图酒，这次恐怕要大出血了，但没办法，只能咬咬牙再送一份厚礼了。
陈科长似笑非笑的看了刘志桓一眼，十分心情舒畅的说道：“那就给你刘总个机会。”称呼也从姓刘的换成了刘总。
两人勾肩搭背的离开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等两人走远了后，许金平挥挥手驱散众人：“该干啥干啥去，都在收尾了，你们还不去赶工？”
各个工种的工人也没有留下讨人嫌，各自归岗。
“看的明白不？”许金平问罗明。
“知道，找茬要钱呗，多稀奇啊。”罗明毫不意外。
“这世道，公家的活不好做啊。”许金平扳着手指头数：“上面的婆婆太多了，住建局，规划院，甲方，监理，总包，分包，劳务，最后才是我们干活的人。只要上面有一个不满意，这验收就要出问题。”
罗明配合着点了点头，但是心里另有想法，他觉得姑爷许金平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自己只是在刘志桓这小团队有些话语权，刘志桓连劳务都算不上，承包这个涂料工程都不知道转了几道手了，上面的住建局，规划院，甲方，监理，总包这些都未必知道有这么个人，充其量能在劳务公司那边留个印象。
别人要打点，也不会要到他的名下来，到劳务公司那一层就差不多了，把手伸到干活的工人身上，又能有多少钱？
活还要不要干了？
要是罗明，他肯定不会接这个茬，还安排，安排个屁，首接往上面推就行了，劳务公司自然有人来处理。
一级管一级，吃谁的饭受谁的管，干活的就只能听劳务的，哪怕甲方，总包上面的都可以不搭理，首接推到上面去。
你刘志桓自己充大头，太把自己当回事，别人不以为你是代表劳务公司的就有鬼了。亏自己吃了，还不讨喜。
许金平有些兴意阑珊：“行了，我们干点工的，不讲那么多。拿我们自己的那份钱就行了。”
“姑爷，你和这个刘总熟不熟啊，别到时候工钱结不到。”罗明有些担心。
“这个你放心，虽然老刘不是我们湖北的，但是做事还是蛮靠谱的，他以前在我们村里当知青，我们关系还不错，少了谁都不会少了我们的那份。”许金平信心十足。
“但愿如此吧。”罗明更加担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