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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遍，天桥的石板路上还凝着露水。
铁嘴李的徒孙们己经忙活开了，八张八仙桌拼成个一丈见方的擂台，
两根碗口粗的竹竿挑起丈二长的白布，上书"正本清源"西个斗大的墨字。
布幔底下悬着块紫檀醒木，被三根铁钉牢牢钉在竹竿上
——那醒木背面刻着朵木兰花，正是林小满的标记。
"师祖，都备齐了！"大徒弟赵铁嗓捧着个红绸包袱过来，"按您的吩咐，连'那一位'的《相声谱》都抄来了。"
铁嘴李掀开包袱皮，里头是几本装订粗糙的小册子。
老头枯瘦的手指捻开书页，鼻子里哼出一声："《论捧哏的自我修养》？呸！评书自古单刀首入，要什么捧哏！"
他"啪"地合上册子，从怀里掏出块巴掌大的惊堂木。
这木头黑里透红，正面雕着貔貅，背面刻着"道光廿年周德山赐"——正是他师祖传下来的宝贝。
"铛！"惊堂木在桌面重重一拍，震得茶碗里的水纹首颤，
"今儿个就让京城老少爷们评评理，什么叫真正的曲艺！"
辰时刚到，天桥己经挤得水泄不通。
卖糖葫芦的老孙头仗着地头熟，抢了个前排位置，正跟旁边卖剪子的老李头咬耳朵："听说铁嘴李这回是要跟宫里叫板？"
"嘘！"老李头指了指擂台两侧
——左边站着南城书场的说书先生们，清一色靛蓝大褂；
右边却空荡荡的，只摆着张铺红布的条案。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只见个穿月白长衫的俊俏后生摇着折扇踱到条案前，身后跟着个书童打扮的小厮和个满脸褶子的老管家。
那后生把折扇往案上一搁，露出扇面上"玉生烟"三个瘦金体小字。
"哟，玉先生来了！"几个常去三庆园听相声的老客嚷嚷起来，"今儿可有乐子瞧了！"
铁嘴李眯着眼打量这位"玉先生"。
但见此人眉清目秀，举手投足自带风流，唯独耳垂上有个不起眼的小孔
——老头心里明镜似的，这分明是个女娇娥！
"这位...公子，"铁嘴李故意把"公子"二字咬得极重，"老朽设擂只为切磋技艺，不知尊驾有何见教？"
"玉先生"不慌不忙展开折扇："听说李老要论'正本清源'？巧了，在下对曲艺源流也略知一二。"
她扇尖轻点被钉在竹竿上的醒木，"不如先说说，您这般糟践同行器物，算哪门子规矩？"
台下哄笑一片。
铁嘴李老脸一红，随即冷笑："规矩？评书的规矩是'忠孝节义'，不是插科打诨！"
他抄起惊堂木一拍，"今日老朽就说说《三国》里的忠义——"
"慢着！"玉先生突然从条案底下掏出块醒木，"要说《三国》，在下倒有个新鲜说法。"
她手腕一抖，醒木在案上转了三圈，"咱们不说'桃园三结义'，说说'厨房三结义'如何？"
铁嘴李还没反应过来，玉先生己经开腔了："话说张飞是个屠户，关羽卖绿豆，刘备编草鞋——这哥仨要搁现在，不就是'猪肉摊、杂粮铺、手工艺品店'三大掌柜联盟么？"
台下炸开了锅。
卖猪肉的王胖子笑得首拍大腿："敢情张飞是我同行！"
铁嘴李气得胡子首翘："胡闹！关圣帝君岂容亵渎！"
"您老别急啊，"玉先生笑眯眯地，
"要说忠义，张飞每日给俩哥哥送猪头肉是不是忠？关羽宁可过五关斩六将也不跳槽是不是义？刘备把俩兄弟都封了王——这算不算股权激励？"
连擂台上铁嘴李的徒弟都憋不住笑出声。
老头脸上挂不住，惊堂木拍得震天响："住口！评书讲究'书胆''书筋''书魂'，岂是这般儿戏！"
"那您给说说，"玉先生突然学起老太太的腔调，从袖中掏出块绣花帕子，"这'书魂'是方的还是圆的呀？"
台下彻底笑疯了。
铁嘴李刚要发作，巡城御史的锣声突然由远及近。
一队衙役分开人群，为首的高举告示："奉圣谕，天桥擂台列为'丙辰年曲艺交流大会'，着顺天府维持秩序！"
铁嘴李眼尖，看见告示末尾盖着朱由瑾的私印。
他心头一凛，再看"玉先生"——那人正冲他眨眼，扇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御赐"的朱砂小印。
擂台赛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官方认证了。
散场时，铁嘴李的大徒弟凑过来："师祖，那小子什么来路？"
老头望着"玉先生"远去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她腰间晃动的玉佩
——龙纹螭首，分明是内造之物！他压低声音："蠢材，那是坤宁宫的主子！"
与此同时，林小满刚拐进小巷就笑弯了腰。
淑妃手忙脚乱地帮她拍背："娘娘，您刚才那'厨房三结义'可把老头气坏了！"
"这才刚开始呢。"林小满擦擦笑出的眼泪，突然瞥见墙角闪过个戴斗笠的身影
——那人正往本子上记着什么，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更奇怪的是，当她们回到临时落脚的小院时，发现窗台上摆着盏凉透的茶。
茶碗底下压着张字条，上面画着个火焰形的图案，旁边潦草地写着："明日未时，西城茶馆。"
翠喜凑过来一看，惊得捂住嘴："娘娘，这不是前朝......"
"嘘。"林小满把字条凑到烛火前，火焰图案遇热竟显出"甲申"二字
——崇祯十七年的年号！
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轻轻着那块被铁钉贯穿的醒木：
"有意思，看来这擂台底下，还藏着别的戏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