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在昏黄琉璃灯幽微的光晕下,每一道线条都透着养尊处优的精致。可那探出的姿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捕食者锁定猎物般的精准与压迫感!
指尖的目标,毫无掩饰,首指我怀中那滚烫的、带着焦糊味的赝品!
“你怀里藏着的东西,让本世子……亲自验验。”
裴衍的声音低沉,如同贴着耳廓刮过的冰刃,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玩味,清晰无比地敲打在濒临断裂的神经上!
演够了么?
亲自验验!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所有的伪装!瞳孔在涣散的假象下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那只伸来的手狠狠攥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怀中的赝品灼烫得如同烙铁,隔着薄薄的、沾染血污的衣料,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不能让他拿到!绝不能!
几乎是凭着刻入骨髓的本能,在那只冰冷修长的手即将触及衣襟的刹那,我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蜷缩的动作带着一种极致的惊惧和抗拒,仿佛被无形的恶鬼惊吓到魂飞魄散!
“别碰我!!”一声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刺破了车厢内死寂的压迫!我双手死死护在胸前,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最无助的落叶,眼神惊恐绝望地瞪着裴衍,泪水(因极致的恐惧和生理刺激而真实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鬼!有鬼!玉佩是我的!还给我!!” 我语无伦次地哭喊,仿佛真的被无形的恶灵缠身,精神彻底崩溃,只剩下本能地护住怀中之物。
裴衍的手,停在了半空。
指尖距离我护在胸前的、沾着血污的手背,仅有寸许之遥。
昏暗的光线下,他那张隐在阴影中的脸,看不清具体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如同两口寒潭,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惊恐万状、涕泪横流的狼狈模样。那眼神里,之前的冰冷玩味似乎淡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审视,仿佛在衡量这崩溃的真伪,又像是在欣赏猎物徒劳的挣扎。
他没有立刻收回手,也没有强行突破。那悬停的姿态,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和……一丝极其隐晦的、不易察觉的迟疑?
车厢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只有我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车轮碾过石板路单调沉闷的“骨碌”声。每一次颠簸,都让那灼烫的赝品更紧地贴在皮肤上,如同烧红的烙铁,提醒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毁灭。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缓慢流逝。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凌迟逼疯的临界点——
裴衍悬停的手,终于缓缓收了回去。
他没有再看我,仿佛失去了兴趣,又或是得到了某种确认。身体重新靠回铺着厚厚锦垫的椅背,玄色的身影再次融入车厢的昏暗之中。他微微侧首,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动的、浓墨般的夜色,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
“惊蛰。”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疏离,听不出丝毫波澜。
“属下在。”车辕外,传来惊蛰刻板无波的回应。
“再快些。”裴衍的声音平淡无波,“夜深了。”
“是。”惊蛰应了一声。随即,一声清脆的鞭响划破夜空!拉车的骏马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马蹄声骤然变得急促密集!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也陡然加剧,整个车厢开始更加剧烈地颠簸起来!
突如其来的加速让本就蜷缩不稳的我猛地一晃,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侧前方栽去!胸口狠狠撞在车厢壁上坚硬的雕花上!
“唔!”剧烈的痛楚瞬间从胸腹间炸开!再也压制不住!一股滚烫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咙!我死死捂住嘴,却仍有暗红的血沫从指缝中溢出,滴落在深色的锦垫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暗色!
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地爆发出来!每一次咳喘都牵扯着全身的筋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具破败的躯壳彻底撕裂!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和颠簸中摇摇欲坠。
完了……裴衍的怀疑,沈夫人的杀意,“赤焰”的死亡通牒……还有这具随时可能崩溃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疯狂颠簸的马车里,被搅成了绝望的旋涡……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和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
怀中!
那枚紧贴着心脏、藏在最里层衣襟内的、刻着诡谲火焰(毒蛇)符号的黑色令牌!
毫无征兆地!
猛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震动!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灼烫感,瞬间穿透层层衣料,狠狠地烙印在胸口的皮肤上!
“啊——!”我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那灼烫感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带着一种强烈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阴冷警告!
是“赤焰令”!它在示警?!在感应什么?!
就在这灼痛袭来的同一瞬间!
“笃、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殊韵律、如同夜枭用喙轻啄木头的叩击声,极其突兀地、清晰地——
从马车**顶部**传来!
不是车壁!是车顶!!
这声音……与昨夜在侍郎府闺房窗外听到的、属于“鬼手”的试探节奏,如出一辙!
心脏在瞬间停跳!
是“鬼手”!他来了!他追来了!就在这疾驰的马车顶上!如同附骨之疽!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我猛地抬头,惊恐绝望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微微震动的、覆盖着厚实锦缎的车厢顶部!仿佛能穿透那层阻隔,看到上方那个如同鬼魅般吸附着的、拥有鹰隼般冰冷眼睛的身影!
裴衍!
一首闭目养神(或是假寐)的裴衍,在车顶叩击声响起和我那声短促痛呼的瞬间,倏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所有的平静和疏离在刹那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冰冷刺骨的锐利锋芒!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闪电,瞬间扫过车顶,扫过我因剧痛和惊骇而扭曲惨白的脸,最终,极其精准地、落在了我下意识捂住的胸口位置——那灼烫的令牌所在!
他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看清那枚正在发烫的黑色令牌!看清那诡谲的符号!
一切伪装,在这一刻,如同脆弱的琉璃,被这接踵而至的致命危机彻底击碎!
裴衍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了然和更深沉危险的弧度。那弧度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森然。
他没有看向车顶,目光依旧牢牢锁住我,那双深沉的墨瞳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极其复杂而锐利的暗流。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低沉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我的心坎上:
“看来,周小姐的‘手艺’,”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死死护在胸前的手,唇角那冰冷的弧度加深,
**“生疏了。”**
“手艺生疏了”!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狠狠劈在我的意识深处!
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窃玉”的身份!那伪造的赝品!还有此刻车顶上那催命的“鬼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巨大惊骇中——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木料碎裂的刺耳声响,猛地从车顶传来!
一只包裹在黑色皮革中、指关节处镶嵌着精钢护具的手,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爪,带着沛然巨力,猛地穿透了厚实的车厢顶棚!碎裂的木屑和锦缎碎片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