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鞋底碾过积水,每一步都像踩在冻硬的棉花上。
地下车站的水泥墙泛着青灰,暗红字迹还在往下淌,他凑近时闻到铁锈味里混着极淡的檀木香——像奶奶生前总在小馆里烧的那种线香。
"哥哥。"
声音比雨丝还轻。
陈砚猛地转身,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穿白裙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五步外,发梢滴下的水在地面积成小水洼,裙角却干得反常。
她的眼睛像两潭被月光浸过的深泉,明明在看他,却又像透过他看更远处的东西。
少女抬起手,指尖指向站台尽头的电子屏。
陈砚顺着望去,幽蓝的光映得他瞳孔收缩——电子屏上的时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跳动,00:03:27,00:03:26,秒数每跳一次,屏幕边缘就渗出黑褐色的液体,像血在融化。
"终末列车将在00:00发车。"少女的声音像被揉皱的旧磁带,每个字都带着刺啦刺啦的杂音。
她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指甲缝里渗出暗红,却又在下一秒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砚摸向裤袋里的铁锅。
这口陪他熬过三个青铜副本的老锅,此刻贴着大腿的位置有些发烫,像在提醒他什么。
他盯着少女裙角——和车厢里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分毫不差,但刚才那句"哥哥",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
"你是谁?"他压着嗓子问,拇指悄悄铁锅边缘的刻痕。
手札里说过,灵体若能模仿语言,要么执念极深,要么......
"要赶不上了。"少女突然抬脚往站台深处走,白裙扫过墙面时,那些淌血的字迹诡异地缩成一团,像被什么东西吓跑了。
陈砚盯着她的背影,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铁轨的嗡鸣——那是列车即将进站的动静。
他咬了咬牙,跟上。
列车进站的风掀起陈砚的衣角,铁锈味更浓了。
绿色的车体从黑暗中滑出,车窗上蒙着层雾,看不清里面的乘客。
车门打开的瞬间,陈砚闻到了熟悉的腐烂味——和"归途号"上那三个灵影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车厢里坐满了人。
穿白大褂的"医生"正用食指戳自己胸口,频率和心跳完全错位;拿保温杯的"教师"盯着空无一物的掌心,拇指和食指不断开合,像在翻书;靠门的"警察"腰上别着老式警徽,陈砚记得这种款式十年前就停用了,边缘的红漆早该褪成粉色,可那枚警徽红得刺眼,像刚涂过血。
陈砚找了个靠近车门的位置坐下,膝盖压着铁锅。
他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注意到"医生"的喉结始终保持着吞咽动作,"教师"的指甲缝里卡着半截粉笔灰——但粉笔灰的颜色太新了,新得不像被反复使用过的。
至于"警察"......他摸了摸自己腰间——那里别着奶奶留下的老怀表,表盖内侧刻着"青石巷派出所",和"警察"警徽上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凡有执念者,必有破绽。"陈砚突然翻开《民俗异闻手札》,故意把书页翻得哗哗响。
这是父亲手札里"灵影识辨术"的开篇,他记得父亲写过,灵体对与自身执念相关的关键词会有应激反应。
"医生"的手指顿在胸口。
陈砚余光瞥见他睫毛剧烈颤动,喉结猛地卡住,像被人从背后掐住了脖子。"教师"的手停在半空,指节发白,指缝里的粉笔灰"簌簌"往下掉,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那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颜色。
只有"警察"还在盯着窗外,帽檐压得低低的。
陈砚的目光落在他警徽上,突然想起奶奶说过,十年前青石巷派出所丢过一批老警徽,后来在失踪案现场找到了两枚......
"本次列车的目的地是'人格重构中心'。"
机械音从头顶的喇叭里炸开。
陈砚抬头,看见列车员正从车厢前端走来。
那人穿着和"归途号"老陆一样的制服,但脸被阴影遮住了,只露出泛着幽蓝的下巴——和老陆最后看他时的眼睛颜色一模一样。
"请各位准备好接受筛选。"列车员的声音像两块金属在摩擦,"意识完整度低于70%者,将被永久留存。"
陈砚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终于明白老陆最后那句"别信终点站"是什么意思——异度档案根本不是什么闯关游戏,是在拿玩家当样本,提取意识数据进行复制!
十二年前父母失踪时,零号实验室在研究什么?
他突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小砚,要是哪天看见有人在复制记忆......"
"教师"突然站了起来。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本黑皮笔记本,封皮上沾着暗褐色的污渍,翻页时发出湿哒哒的声响。
陈砚的目光扫过那页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03号实验体意识碎片提取记录",日期是2011年5月17日——正是父母失踪的日子。
"医生"也站了起来,白大褂下露出半截电线,正滋滋冒着蓝火。"警察"的帽檐抬了抬,陈砚看见他瞳孔里映着和电子屏一样的幽蓝,嘴里发出含混的呜咽:"砚......砚儿......"
陈砚的手按在铁锅上。
锅底刻着三个名字——是他在"归途号"用雷火灼出来的,分别对应摸表男、舔唇女、翻本男的执念关键词。
此刻铁锅发烫,像要烧穿他的裤袋。
他假装被"教师"的笔记本吸引,身体微微前倾,右手却悄悄扣住锅柄。
列车突然减速,铁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陈砚知道这是进站前的惯性——和"归途号"被雷劈时的震动频率几乎一样。
他猛地举起铁锅,对准车顶的通风口。
残留的雷电能量在锅底刻痕里窜动,青紫色的电弧"噼啪"作响。
"摸表!
舔唇!
翻本!"陈砚吼出声,这三个词是手札里记载的破妄咒核心。
"医生"的胸口炸开一团黑雾,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摸表的姿势;"教师"的舌头突然变得又长又紫,像被人捂住嘴时拼命外伸的模样;"警察"的警徽"当啷"落地,露出下面渗血的公文包——和"归途号"上翻本男的公文包一模一样。
三个灵影同时发出尖啸,身体像被抽走了线的木偶,碎成黑色的灰絮。
列车员的阴影突然暴涨,陈砚看见他脖子上有道深深的勒痕——和老陆临终前掐自己脖子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坏了规矩......"列车员的声音开始扭曲,制服下的身体正在透明化。
陈砚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车门"轰"地打开。
一股冰冷的力量像无形的手,攥住他的后颈往车外拖。
他瞥见站台电子屏的时间跳到了00:00:00,那些渗血的字迹突然变成了"镜像之城"西个大字。
黑暗兜头罩下。
陈砚在坠落中听见熟悉的广播声,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欢迎来到......第三阶段......"
意识模糊前,他模模糊糊想起脚边那行水痕——"慎"字的最后一笔,正顺着地面的裂缝,往黑暗深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