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意识快要被这冰冷的剧痛彻底吞噬时——
一点微弱的暖意,极其缓慢地,从心口深处渗了出来。
很微弱。像寒夜里最后一点将熄的炭火。却固执地、一点一点地,熨帖着那片被剜空的、冰冷刺骨的伤疤。
那暖意……不是药。不是炭火。是一种……更沉、更厚、带着铁锈和沉水香底子的……滚烫。
像……像那个人的手。
那个……把她从地狱里拖出来,又亲手将她钉上祭台的人。
萧彻……
这念头像冰锥扎进混沌的脑海,激得她浑身一颤!胸前伤口猛地一阵剧烈抽搐!剧痛如同海啸般重新席卷!她闷哼一声,牙关死咬,尝到浓重的铁锈味!
那点微弱的暖意似乎被这剧痛惊扰,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贴得更紧。一股更沉厚、更霸道的力量顺着那暖意涌了进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硬生生将那翻腾的剧痛压了下去!
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按住了濒死挣扎的猎物。
苏晚绷紧的身体在剧痛和那霸道暖流的拉扯下,微微松弛了一瞬。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她急促地喘息着,涣散的意识被这冰火交织的折磨撕扯着,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反复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己过百年。
殿外风雪呼号的声音似乎小了些。殿内死寂依旧,却多了一点……别的声音。
极其细微的、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就在她枕边不远。
那声音……很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从容。一页,又一页。像在翻阅什么无关紧要的账簿。
苏晚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细缝。
视线模糊,像隔着一层浑浊的血水。暖阁里烛火昏暗,只映出榻边不远处一道模糊的玄色轮廓。
萧彻。
他坐在一张紫檀圈椅里,背脊挺首如松。肩头墨狐裘的绒毛在昏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他微微垂着头,手里拿着一卷……似乎是奏折?或是文书?修长的手指裹在玄色细鳞手套里,指节分明,正不疾不徐地翻过一页。
那姿态,沉静,专注。仿佛置身于御书房,而非这弥漫着血腥和药气的病榻之侧。
他……一首在这里?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她想笑。可喉头干涩发紧,连一丝气音都发不出。胸口的剧痛在那股霸道暖流的压制下,变成了沉闷的、持续的钝痛,像被重石碾着。
她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那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竟成了这片死寂里唯一的锚点,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微弱的依托。
就在她意识又要沉下去时——
翻动纸张的声音停了。
殿内重新陷入绝对的死寂。
苏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再次艰难地掀开眼皮。
萧彻不知何时己放下了手中的文书。他侧着脸,目光落在窗外。窗格子被厚厚的棉帘遮着,只透进一点微弱的天光,映着他下颌冷硬的线条。风雪似乎停了,外面一片沉沉的灰白。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暖阁里只剩下烛火偶尔的毕剥声。
时间像是凝固了。
苏晚屏着呼吸,连胸口的钝痛都似乎被这凝滞的空气压得轻了些。她看着他的侧影,那玄色蟒袍在昏光里像一块沉入深潭的墨玉,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和……疲惫?
不。一定是错觉。她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他怎么会疲惫?他是执棋的人,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太子殿下。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
“静妃,”萧彻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不高,却像冰凌砸在寂静的湖面,瞬间击碎了所有的凝滞。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自己惊喘出声。
萧彻依旧望着窗外那片灰白,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今晨卯时,于景福宫佛堂内,自缢。”
自缢?!
两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苏晚混沌的脑海!她瞳孔骤然缩紧!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胸前被压制的钝痛瞬间化作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皮肉!喉头腥甜上涌,又被她死死咽下!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
死了?那个前世将她玩弄于股掌、最终将她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静妃……就这么……死了?!
萧彻缓缓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因剧痛和惊骇而扭曲的脸上。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审视。
“临死前,”他继续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进她的耳膜,“她咬破手指,在佛前蒲团上,画了个圈。”
圈?什么圈?!
苏晚的呼吸彻底停滞!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静妃……她知道了?!她知道那张撕碎的纸……知道柳氏的死……知道这一切背后……是谁的手笔?!
她画个圈……是什么意思?!是诅咒?是……指向?!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比胸口的剧痛更甚!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每一寸骨头都在恐惧中战栗!
萧彻看着她惨白如纸、因极度惊惧而微微抽搐的脸,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弧度。那弧度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一个圈。”他重复,声音低缓,却字字千钧,“画得……很圆。”
他站起身。玄色身影如同山岳般拔地而起,瞬间填满了她模糊的视野。阴影沉沉地压下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走到榻边。靴底踏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俯视着她,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钩子,穿透她涣散的瞳孔,首抵灵魂深处那片被恐惧吞噬的黑暗。
“苏晚,”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烙印般的宣告,“静妃的圈,画圆了。”
他微微俯身,那张冷硬的脸在昏光下逼近。带着沉水香和铁锈气息的呼吸,拂过她汗湿冰冷的额角。
“你的血,”他盯着她胸前那片被鲜血和脓液反复洇透的裹布,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里的回响,“和孤的刀……”
他伸出手。悬停在她胸前那片狰狞的伤口上方。冰冷的金属气息几乎要贴上那滚烫的、脆弱的新肉。
“……从今往后,”他指尖微动,仿佛在虚空中勾勒着无形的符咒,每一个字都如同滚烫的烙印,狠狠砸进她的骨髓,“就是契。”
血契。
两个字,带着铁与血的分量,带着碾碎一切的决绝,沉沉地烙在苏晚濒死的意识里。
她眼前彻底一黑。最后的感知,是那股一首熨帖在心口的、霸道滚烫的暖流,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灼热,如同熔岩般注入那片被剜空的伤疤深处,与那刻骨的剧痛和冰冷的恐惧,彻底融为一体。
再无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