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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羞耻。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看着奶奶脸上那层虚伪的慈祥面具，看着大伯眼中精明的算计，看着堂姐那被当作货物般展示的屈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倒流，那个冰冷的雨夜，那扇紧闭的铁门，那刻毒的诅咒“烧死才好”，还有母亲背上我那滚烫的额头……一幕幕，无比清晰地在我眼前闪过。
“呵……”一声极轻的笑，从我唇边逸出。很轻，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奶奶喋喋不休的嘴骤然停住。
我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那抹职业性的微笑终于有了变化。它加深了，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却像精心打磨过的冰片，冷冽，锐利，不带一丝温度。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奶奶那张因惊愕而僵住的脸上，声音不高，清晰得如同碎冰相撞，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寂静的接待区里：
“一家人？血浓于水？”
我轻轻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在品味什么极其荒谬的东西。
“当年那把锁，”我的视线越过她，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落在那扇冰冷沉重的旧木门上，“早把这点稀薄的血缘，锁死了。”
话音落下，空气死寂。
奶奶脸上那层强堆起来的“慈祥”瞬间崩塌，露出了底下那张被惊愕、羞恼和不敢置信扭曲的老脸。她的嘴唇哆嗦着，像离水的鱼，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或心软。但那里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大伯脸上的油腻笑容也彻底冻住了，尴尬地僵在那里，搓着的手也忘了动作，眼神里闪过一丝被戳穿的狼狈和隐隐的怒意。妞妞猛地抬起头，那双怯懦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震惊、羞耻、难堪……复杂的情绪在她脸上交织，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呜咽声冲出来。
“你……你……”奶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我，“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你亲奶奶！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没有老王家，能有你今天？！”
“王老太太，”我微微抬高了声音，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力量，瞬间压下了她的尖叫，“这里是营业场所，请注意您的言行。如果你们没有预约其他服务，请离开。小杨，送客。”
我的助理小杨立刻上前一步，语气礼貌却不容拒绝：“三位，这边请。”
“你……你等着！王静雅！你这么绝情，会遭报应的！老天爷看着呢！”奶奶被小杨半请半推地往外带，气急败坏地回头咒骂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破音。
大伯脸色铁青，想发作，但看着周围那些穿着光鲜、投来异样目光的客人和工作人员，终究没敢撒泼，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拉着还在无声抽泣的妞妞，狼狈地跟着往外走。
那扇沉重的玻璃旋转门缓缓合拢，将他们三人连同那场闹剧般的“认亲”彻底隔绝在外。城市的喧嚣被过滤，室内重新恢复了那种昂贵香薰和咖啡豆混合的宁静。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身上，羊绒的触感温暖而真实。身后，咨询室的门轻轻开了，李太端着咖啡杯，倚在门框边，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冲我举了举杯，眼神里有赞赏，也有洞悉世事后的了然。
我回以一个浅淡却真实的微笑。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下，并非空无一物。母亲在昏黄灯光下抄写笔记的沙沙声，指尖因冻疮而红肿的轮廓，还有她签下离婚协议时，那决绝落笔的“咔嚓”轻响……这些声音，这些画面，远比门外那场喧嚣的闹剧更清晰地回荡着，它们是支撑我走到今天的、最坚硬的骨骼。
血缘？那早己是深埋于岁月冻土之下、无关痛痒的化石。而我和母亲用无数个日夜的挣扎和汗水浇灌出的骨与刺，才是我赖以生存、抵御一切风霜的真实疆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