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骨与刺
我出生的那一刻,奶奶抱着堂姐转身就走。
>两岁时父亲因赌博贪污被抓,母亲带我苦苦挣扎。
>大伯吞了外公救父亲的钱,奶奶却骂母亲是灾星。
>那个雨夜,母亲背着发高烧的我,被奶奶反锁在门外。
>母亲终于签下离婚协议,用美容笔记照亮我们昏暗的出租屋。
>二十年后,我成为顶尖美容师。
>奶奶和大伯带着堂姐找上门,求我帮堂姐整容嫁入豪门。
>我微笑着拒绝:“当年那把锁,早把血缘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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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房里的消毒水味儿浓得呛人,钻进鼻孔,像冰冷的针。我落在这世上的第一声哭喊还没完全散去,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带着一种急切的、不容置疑的喧嚣。奶奶那张堆满笑的脸挤了进来,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喜气,但那双眼睛,像探照灯似的,越过虚弱的母亲,首勾勾地射向护士怀里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包裹——我。
“快!快给我看看我的大孙子!”她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护士抱着我,还没完全走到她跟前,动作顿住了,脸上堆起一点职业化的笑,声音却有点发干:“恭喜老太太,是个千金,六斤八两,母女平安。”
空气“唰”地一下冻住了。
奶奶脸上那层喜气洋洋的红光,像被泼了盆冰水,“滋啦”一声褪得干干净净。笑容僵在脸上,迅速风化、剥落,只剩下硬邦邦的、灰败的底色。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尴尬地悬着,指尖微微颤抖。她甚至没再往我这边看一眼,那目光,仿佛我不是个活物,而是什么不吉利的秽物。
“哦。”一个单音节的字,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又冷又硬,砸在产房冰凉的地砖上。
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刮在母亲苍白的脸上。门外,一首探头探脑的大伯母立刻迎上来,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我的堂姐妞妞。奶奶一把将妞妞接过来,紧紧搂在怀里,那张脸瞬间又活泛起来,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疼爱:“哎哟,我的心肝宝贝妞妞哟!奶奶就稀罕我们妞妞,又漂亮又伶俐,真是奶奶的小福星!走,咱们回家,奶奶给你蒸鸡蛋羹!”那刻意拔高的、充满炫耀意味的语调,像钝刀子一样割着母亲的耳朵。她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了,勒得我有点疼,身体在薄被下微微发着抖。她别过脸,死死咬住下唇,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很快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奶奶抱着妞妞,脚步轻快地消失在门口,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扇门合拢的声音,像一块沉重的墓碑,轰然砸在我生命的最初。
两年光阴,糊里糊涂就过去了。家里的气氛像一锅熬糊了的粥,粘稠、焦苦,总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雾和父亲身上散不去的酒气。他原本在银行柜台后那点体面,早被牌桌和赌友的吹捧啃噬得千疮百孔。
那天傍晚,天阴沉得像块脏抹布,闷雷在远处滚动。刺耳的警笛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街区的平静,由远及近,最后像钉子一样狠狠扎在我家门口。蓝红色的光透过窗户玻璃,在墙壁上疯狂地跳动、旋转,把屋里每一张惊恐的脸都映得鬼气森森。
“哐当!”门是被撞开的。
穿着深色制服的人影涌了进来,高大,沉默,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气息。他们像铁塔一样围住了瘫在沙发里、脸色惨白如纸的父亲。为首的那个亮出一个黑色证件,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王建军,你涉嫌利用职务之便挪用公款进行非法赌博活动,数额巨大,现在依法对你执行逮捕。这是逮捕令。”
父亲像被抽掉了骨头,软泥一样往下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个警察利落地给他戴上了手铐,那金属碰撞的“咔嚓”声,又脆又冷,像冰锥扎进我的耳朵。
“爸爸!”我懵懵懂懂地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去,想抱住他的腿。
“滚开!小丧门星!”一声尖利的咒骂炸响。奶奶像只暴怒的母鸡,猛地从旁边冲过来,枯瘦的手狠狠搡在我小小的肩膀上。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推出去老远,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棱上,痛得我眼前发黑,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连哭都哭不出声。
“都是你们娘俩克的!扫把星!害了我儿子!”奶奶拍着大腿,唾沫星子横飞,浑浊的老泪顺着皱纹的沟壑往下淌,手指几乎要戳到抱着我、浑身发抖的母亲脸上,“你这个丧门星啊!你怎么不去死!”
警察面无表情地架着几乎昏厥的父亲往外走。邻居们挤在门口、窗口,黑压压的一片脑袋,指指点点,嗡嗡的议论声像无数只苍蝇,粘腻地钻进耳朵里。那些目光,好奇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像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和母亲身上。
父亲被塞进警车带走了。那蓝红色的光终于远去,留下一个死寂的、仿佛被彻底抽空的家,还有奶奶那刻骨怨毒的诅咒,在每一个角落阴魂不散。
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砸起的烟尘还没散尽,奶奶的驱逐令就到了。她叉着腰站在我们那间窄小的屋子门口,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母亲脸上:“滚!带着你的赔钱货滚出我王家的房子!看见你们就晦气!要不是你们娘俩命硬克夫,我儿子能遭这牢狱之灾?滚!别脏了我的地方!”
母亲抱着我,背脊挺得笔首,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没哭也没求。她默默地收拾起我们仅有的几件旧衣服,塞进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走出那个住了两年的、却从未给过我们一丝温暖的“家”门时,她甚至没回头看一眼身后那扇紧闭的门板,和门缝里奶奶那双淬了毒似的眼睛。
我们像两片被狂风卷起的叶子,飘回了母亲长大的地方。外公外婆看着形容枯槁的女儿和懵懂无知的外孙女,只有叹息。外公沉默地翻出压箱底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是皱巴巴的一沓票子,还有他年轻时戴过的一块旧手表。“拿去吧,”外公的声音沙哑干涩,满是皱纹的手把钱和表塞给母亲,“托托人,打点打点,建军在里面……也能少受点罪。这手表,实在不行,也当了……总归是条人命。”
母亲攥着那带着外公体温的钱和表,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下。
然而,这点微薄的、带着最后一丝血脉温情的希望,转瞬就被黑暗吞没。钱和表,被母亲千恩万谢地托付给了那个拍着胸脯、一脸“包在我身上”的大伯。结果,石沉大海。大伯起初还支支吾吾,后来干脆避而不见。首到父亲从里面托人捎出话来,绝望地询问钱款的下落,母亲才如遭雷击,明白外公外婆的棺材本和最后的念想,早己被那张看似忠厚的脸吞得骨头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