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的车流像一条缓慢流淌的、闪着红光的熔岩河。我走出“时光迹”大门,揉了揉酸胀的脖颈,正准备掏出手机叫车,目光习惯性地投向路边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
那辆低调的慕尚,像一头蛰伏的黑色猎豹,安静地停在那里。车窗降下,露出沈砚舟轮廓分明的侧脸。他一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正看着手机,暖黄的路灯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神情,沉静得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这场景,己经连续上演了好几天。
我叹了口气,快步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带进一身消毒水的凉气。
“我说沈总,”我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这几天我的车都停地库落灰了。您这天天‘顺路’来接,我快成医院的笑柄了。” 语气是抱怨的,但眼底那点被等候的熨帖,骗不了人。
沈砚舟收起手机,侧过头看我,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带着点纵容的笑意:“那我不介意你过来,我送你上班。” 他发动车子,流畅地汇入车流。
“别别别!”我立刻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适时地浮起一丝“惊恐”,“我怕我妈知道后,首接杀到医院来揍死我!她老人家可念叨我好久了,说我年纪不小了还天天瞎混……” 我故意把“瞎混”两个字咬得很重。
沈砚舟低低地笑出声,胸腔发出愉悦的震动。他腾出右手,极其自然地越过档位,轻轻握住了我放在腿上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那……”他侧过头,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内亮得惊人,声音低沉,带着点循循善诱的蛊惑,“我家小静静……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回家看看伯母?” 他顿了顿,拇指在我手背上轻轻了一下,语气带着点戏谑和不易察觉的认真,“也让我看看……我这个‘临时工’,在你妈妈那儿,能得多少分?”
我的心跳被他那句“我家小静静”和“临时工”搅得漏了一拍。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期待和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忐忑?这神情出现在他脸上,反差大得有点犯规。
“中秋吧,”我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就过一两个星期。来我家吃顿饭。” 算是……初步验收?
“行。”他答得干脆利落,握着我的手紧了紧,那份愉悦几乎要溢出来,“一言为定。”
车子平稳前行,城市的霓虹在窗外流淌成彩色的光带。
“那……沈总,今晚带你的‘小静静’去哪儿吃呀?”我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娇蛮的意味问他。
“到了你就知道。”他卖了个关子,嘴角的弧度更深。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隐于闹市的独栋小楼前。推门而入,不是想象中金碧辉煌的高级餐厅,而是一个充满格调的音乐餐吧。暖黄的灯光,深色的木质结构,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每张桌子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私密又不显逼仄。氛围慵懒而浪漫。
“怎么?想吃牛扒啦?”我挑眉看他,故意道,“沈总大手笔哦。”
他替我拉开椅子,动作绅士:“上次听某人抱怨,说应酬太多,都没机会好好享受一下真正的二人世界。” 他落座在我对面,目光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这里,够不够氛围?”
“嗯……马马虎虎吧。”我压下心底那点被戳中的熨帖,故意挑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他笑着摇头,接过侍者递来的菜单,没有问我,而是极其自然地翻看着,指尖在几道菜名上划过,然后对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几样,恰好都是我之前聊天时无意提过想尝试的。
牛扒很快上来,滋滋作响,香气。我拿起刀叉,正准备动手,他却极其自然地伸过手来,端走了我的盘子。
“诶?”我愣住。
只见他拿起刀叉,动作优雅而专注,将那块厚实的牛扒仔细地切成大小均匀、刚好入口的小块。切好的肉块被整齐地码放回我的盘中,酱汁淋得恰到好处。
“喏,吃吧。”他把盘子推回我面前,语气自然得像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看着他骨节分明、握着刀叉显得格外好的手,再看看盘子里切得整整齐齐的牛扒,心底那片被母亲往事和商业算计冰封过的角落,仿佛又被这细小的暖流冲刷了一下。
“看来沈总……很会照顾人哦?”我叉起一块肉送进嘴里,肉质鲜嫩多汁,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带着点探究和揶揄,“这么熟练,经验丰富?”
沈砚舟正切着自己那份,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我。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慌乱,反而漾开一丝了然的笑意,像是看穿了我那点小心思。
“小丫头,又吃醋了?”他放下刀叉,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桌子,目光锁住我,声音低沉带着磁性,“是因为……我姐姐家那两个皮猴子?”
我一愣。
他笑了笑,眼神里带着温暖的回忆:“我姐姐,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五岁,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每次去她那儿吃饭,那俩小家伙,能把屋顶掀翻。抢吃的,打架,哭闹……” 他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却是真实的宠溺,“我姐和姐夫根本顾不上自己吃饭。我这个当舅舅的,就得负责把牛排、鸡翅什么的,切成小块,哄着他们吃。”
他的目光落回我脸上,带着点促狭:“那俩小魔王,闹腾起来,跟你……嗯,某些时候,有点像。”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补充,“所以嘛,这切牛排的手艺,纯属被逼无奈,童子功。”
我被他那句“跟你有点像”噎了一下,想反驳,却又被他说起家人时那种自然的温情所吸引。那种谈论家庭琐事时的松弛感和毫不掩饰的爱意,与他平时在商场上的杀伐果断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奇异的魅力。
“姐姐……做生意的?”我顺着他的话问,叉起一块牛扒,掩饰自己刚才那点小心思被戳穿的微窘。
“嗯。”沈砚舟点头,重新拿起刀叉,“珠宝生意。在几个城市都有店。眼光很毒,设计也独特。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他看向我,眼神带着笃定,“她住在A市隔壁的B市,离得不远。为了来往方便,也在这边买了套房子,就在我住的那个小区隔壁栋。”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出了这个家庭紧密的联系和彼此支撑的深厚感情。一个有底蕴的家庭,教养出来的谈吐气质,确实不一样。
餐厅里流淌的爵士乐换了一首更舒缓的曲子。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棱角。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然后,他抬眼看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刚才谈论家常时的轻松,而是沉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静雅,”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国庆节……跟我回趟老家吧?”
我叉着牛扒的手停在半空,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他迎着我惊讶的目光,没有闪避,眼神坦诚而炽热:“社会上的闲言碎语,我们可以不理。但我想带你回去,见见我妈妈,见见我姐姐。”
他顿了顿,像是要确保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进我心里,语速放得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因为,我想告诉她们……”
“我遇到一个想结婚的人了。”
“哐当。”
我手中的叉子,不受控制地掉在了精致的骨瓷盘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餐厅里流淌的爵士乐,对面男人郑重的眼神和话语,还有盘子里那切得整整齐齐的牛扒……所有的声音和画面,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心底那座冰冷的沙漏,在“想结婚”三个字的猛烈冲击下,轰然碎裂。沙粒不再是无声滑落,而是被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洪流裹挟着,冲垮了所有预设的堤坝和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