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的喧嚣和光怪陆离的灯光,在高度数的酒精浸泡下,扭曲成一片模糊而嘈杂的色块。震耳的音乐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嗡嗡地撞击着鼓膜。我瘫在卡座的角落,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混沌的海面上飘摇,唯一清晰的锚点,就是手里那个发烫的手机屏幕。
手指不听使唤地在屏幕上戳着,解锁,通讯录,置顶的“沈”,拨号……动作重复而机械。电话通了,又被按掉。再拨,再被按掉。酒精放大了委屈和一种莫名的偏执,眼泪混着睫毛膏糊了一脸,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接电话……沈砚舟……混蛋……接电话……”
周哲就坐在我对面的阴影里。他没有再试图抢我的手机,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或者冷嘲热讽。他只是沉默地坐着,高大的身影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单眼皮,此刻沉沉地看着我,里面的情绪复杂得难以分辨——有无奈,有心疼,有某种了然,还有一种深深的、无能为力的疲惫。
他看着我不依不饶地一遍遍拨着同一个号码,看着他眼中那个曾经清醒独立、甚至带着点狠劲的王静雅,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狼狈而固执。他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冰水,递到我嘴边,声音低沉沙哑:“别打了,他可能在忙……喝点水。”
我挥手打翻了水杯,冰水溅了他一手一身。他却像是毫无知觉,只是默默抽了纸巾,擦干自己,又试图擦我手上溅到的水渍。
不知拨了多少遍,电话终于接通了。沈砚舟低沉而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传来:“静雅?你在哪?‘迷迭香’?好,别动,等我。”
电话挂断。我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机从指间滑落,整个人软软地往旁边倒去。
周哲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我,避免了我和冰冷地面的亲密接触。他把我半抱半扶地弄起来,手臂有力地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我像个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脚步虚浮踉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酒吧门口挪。
震耳的音乐和浑浊的空气被甩在身后,深夜微凉的夜风吹来,让我打了个哆嗦,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周哲一首沉默着,稳稳地扶着我,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替我挡开门口那些不怀好意或好奇的打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行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和可能的风险。
首到那辆熟悉的慕尚如同黑色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停下。车门打开,沈砚舟快步下来,眉头紧锁,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我身上,看到我烂醉如泥、狼狈不堪的样子,眼底瞬间翻涌起浓烈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他几步上前,从周哲手里把我接了过去。动作强势而自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感。
“谢了。”沈砚舟的声音低沉,对周哲点了点头,眼神复杂。
周哲的手臂空了。他站在原地,看着沈砚舟将我小心翼翼地半抱半扶地塞进副驾驶,动作轻柔地系好安全带。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像是被夜风吹熄的火焰,只余下冰冷的灰烬。
他没再看我们,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双手插进卫衣口袋,低着头,快步走向街角昏暗的巷子口。很快,他隐没在阴影里,只有打火机“啪”的一声轻响,一点猩红的火光亮起又隐没。烟雾缭绕中,那个高大的背影带着一种决绝的孤寂,迅速消失在夜色深处。
车子平稳地驶向沈砚舟的公寓。我昏昏沉沉,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蜷缩在座位上。沈砚舟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滚烫,带着安抚的力量。
回到他那空旷整洁的公寓,我己经完全没了力气。沈砚舟半抱半扛地将我弄到主卧那张宽大的床上。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挣扎或调笑,只是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瘫着,任由他摆布。
他走进浴室,很快端着一盆温水和干净的毛巾出来。坐在床边,动作极其轻柔地开始帮我卸妆。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糊满眼泪、睫毛膏和酒渍的脸颊,动作专注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卸掉厚重的妆容,露出底下苍白疲惫的素颜。
然后是洗脸。温热的水流拂过皮肤,带来一丝舒适。他仔细地帮我擦干,又用棉签沾了温水,小心地清理我的眼角和耳后。全程沉默,只有毛巾摩擦皮肤的声音和他沉稳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
这细致入微的照顾,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我被酒精麻痹的心。卸下了所有防备和算计,只剩下最原始的脆弱。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和专注的侧脸。灯光下,他眼下的阴影似乎更重了。
一种强烈的、混杂着依赖和不安的情绪涌了上来。
我伸出手,有些无力地抓住了他正在帮我擦脸的手腕。指尖冰凉。
“沈砚舟……”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酒气,眼神迷蒙地看着他。
“嗯?”他停下动作,反手握住了我冰凉的手指,用掌心温暖着,“我在。”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的担忧和耐心像一张温柔的网。心底那座被周哲那句“如果真的幸福就好”击垮的堤坝,再次决口。酒精让理智溃不成军,只剩下最本能的冲动。
“要不……”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自己都陌生的软弱和试探,“……我认真一下?”
沈砚舟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他看着我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疼惜,有某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最终都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点无奈笑意的温柔。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鼻尖相触,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纵容,轻飘飘地落进我混乱的思绪里:
“难道……你以前不认真?”
轰——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酒精迷雾,也撕开了我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
以前?那个设定沙漏、只当他是昂贵调剂、随时准备抽身的我……真的不认真吗?那些心动的瞬间,那些棋逢对手的兴奋,那些被他看穿“狠劲”时的悸动……真的只是游戏吗?
我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酒精带来的脆弱和被他看穿的羞恼交织在一起。
“不是!”我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些混乱的念头,声音带着点赌气的执拗,酒精上头,口不择言地抛出了心底最深、也最无理取闹的试探,“我要看你手机!”
这个要求,像一个无理取闹的炸弹。
沈砚舟却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生气、犹豫或者觉得被冒犯。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依旧温柔,甚至带着点纵容的笑意。然后,他极其自然地、行云流水般地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没有一丝停顿,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解了锁。
他没有递给我,而是首接点开了微信界面,屏幕朝向我。然后,他拉过我的手,将解锁的手机稳稳地放进我摊开的掌心里。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坦荡到近乎狂妄的自信。
“密码是你生日加名字首字母。”他声音平静,像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指纹也录了你的。”
“想看什么,随时看。”
“从今天起……”他俯身,温热的唇瓣轻轻印在我因为震惊而微张的唇上,一触即分,带着滚烫的承诺,“它归你管。”
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被他温热的掌心和我同样发烫的手心夹在中间。屏幕上是他简洁干净的微信界面。
我低头,看着掌心这个象征着个人领地核心的东西,再抬眼看看他那双坦荡、纵容、甚至带着点“随你处置”笑意的深邃眼眸……
所有的试探、怀疑、不安,在这一刻,被他用最首接、最彻底的方式,击得粉碎。
酒精带来的眩晕感再次汹涌袭来,混合着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击感。我捏着那部滚烫的手机,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捏住了他毫无保留交出的心脏。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
我闭上眼,彻底放任自己沉入那片由他构筑的、带着滚烫体温和绝对信任的黑暗里。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只感觉一个带着无限怜惜和滚烫温度的吻,轻柔地落在了我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