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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伊格尼斯带着艾莉娅踏出崩塌的幻境，重返鸦泣峡谷凛冽的晨风之中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兜帽下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卡隆和他那支仅存的、狼狈不堪的商队，竟并未逃离。
他们瑟缩在峡谷入口处一片相对避风的巨岩之下，脸上混杂着冻僵的疲惫、未散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愚昧的……虔诚。
看到伊格尼斯和艾莉娅的身影完好无损地从消散的浓雾中显现，卡隆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不顾地上的碎石，噗通一声跪倒在伊格尼斯面前。
“大…大人！神使大人！”卡隆的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颤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岩石上，“您…您没事！感谢诸神！不…感谢您！是您再次救了我们！”他语无伦次，显然将昨夜惊散强盗与今日破开诡雾都视作了神迹。
他身后的伙计们也纷纷匍匐在地，如同跪拜一尊行走于世间的神像。
伊格尼斯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卑微而执着的凡人，他们脸上强烈的求生欲如同燃烧的炭火，灼热又脆弱。
生命啊……
他沉默片刻，最终，一声极轻、仿佛承载着亘古疲惫的叹息逸出唇边。
“走吧。”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漠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沿此路，三日可出险地。勿回头。”他抬手指向一条被晨光照亮的、相对平缓的峡谷支路，那路径清晰得如同刀刻斧凿。
卡隆等人如蒙大赦，涕泪横流地叩谢，随即相互搀扶着，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那“神使”背影的无限敬畏，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伊格尼斯指引的生路。
艾莉娅站在伊格尼斯身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声叹息中蕴含的沉重。
她正欲开口询问下一步去向，却见伊格尼斯并未看向她，而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他的动作依旧随意，仿佛只是拂开眼前的尘埃。
但那只苍白的手掌对着身前的虚空，轻轻一划。
“嗤啦——！”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声如同撕裂厚重丝绸般的、令人牙酸的锐鸣。
峡谷坚实的空间，竟被他徒手撕开了一道边缘流淌着熔金般色泽的漆黑裂口！
裂口内部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翻滚着混沌乱流、闪烁着破碎法则光屑的虚空夹缝。
凛冽的峡谷罡风灌入其中，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艾莉娅倒吸一口凉气，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亲眼目睹这徒手撕裂空间的伟力，灵魂深处依旧感到一阵战栗。
伊格尼斯一步踏入那混乱的虚空裂口，身影瞬间被翻滚的混沌吞没。
艾莉娅只犹豫了一瞬，银牙紧咬，也紧随其后跃入那片凡人绝域。
虚空夹缝中，时间与方向失去了意义。只有混乱的能量流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周身。
伊格尼斯静静地悬浮在混沌中央，兜帽下的阴影仿佛比周围的虚无更加深邃。
他似乎在等待。
仅仅过了不足凡人一次呼吸的时间。
前方的混沌乱流猛地剧烈翻涌、扭曲！
一个身影如同被无形巨力拖拽着、抛垃圾般狠狠摔了出来！
正是盗贼之神赫尔墨斯·影足。
祂此刻的模样凄惨到了极点。
那身华丽的欺诈神袍早己破败不堪，无数契约丝线断裂、枯萎。
露出的枯瘦神躯上，布满了蛛网般的、不断闪烁着暗淡金红色光芒的裂痕！
这些裂痕并非物理伤口，而是源火余烬对祂神性本源的持续性焚蚀。
每一道裂痕的闪烁，都伴随着祂神躯剧烈的抽搐和灵魂被灼烧的无声哀嚎。
祂脸上那半张欺诈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下面一张因极致痛苦而扭曲变形、充满怨毒与恐惧的脸。
“呃啊——！” 赫尔墨斯发出非人的惨嚎，祂想挣扎，想再次撕开空间逃跑，但那些烙印在祂灵魂与神躯上的金红裂痕骤然明亮！如同亿万烧红的烙铁同时刺入。
祂的神力瞬间被灼烧得紊乱、溃散，只能像一条濒死的蠕虫般在混沌中翻滚。
“为…为什么！源火的余孽！” 赫尔墨斯嘶吼着，声音因痛苦和恐惧而破碎，“杀了我！给我个痛快！这该死的火…它在啃噬我的根源！每一息都是酷刑！”
伊格尼斯悬停在祂面前，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面对狂怒却无力的浪涛。
他的声音透过混沌传来，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却比周围的虚空乱流更加冰冷：
“神殒纪元，你看见了什么。”
不是询问，而是命令。是给予一个将死之神最后开口的机会。
赫尔墨斯翻滚的动作猛地一滞，熔金色的竖瞳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成针尖。
那段被祂用尽神力试图封印、却永远烙印在神性最深处的恐怖记忆，被这冰冷的问句强行撕开！
“看…看见了什么？” 祂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混乱，充满了梦魇般的呓语，“哈…哈哈…看见了燃烧！无尽的燃烧！
星辰是祂的柴薪，神祇是祂的灯油。
‘凝泪者’冻结的星璇被祂一口气吹成了滚烫的蒸汽。
‘沉星泰坦’引以为傲的重力神域在祂面前像个可笑的肥皂泡，一戳就爆！
还有‘织梦者’…可怜的织梦者，想用梦境困住祂…结果呢？
祂的火焰顺着梦境烧穿了现实！整个星域都变成了逻辑错乱的疯人院！
哈哈哈…都疯了！都烧起来了！”
祂的语速越来越快，神志在灼痛与恐惧中濒临崩溃。
“至于我？” 赫尔墨斯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熔金竖瞳死死盯着伊格尼斯，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丝…连祂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源自生命本能的颤抖，
“我？伟大的盗贼之神？在祂眼里…我算什么？一只想从熔炉里偷走一粒火星的…虫子！祂甚至没有正眼看我！只是…只是路过时，一点微不足道的余烬…溅到了我身上…就…就烧掉了我三分之一的神格！让我像条丧家犬一样，拖着残躯躲了千万年！哈哈哈…”
祂的笑声凄厉癫狂，神躯上的金红裂痕随着祂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明灭不定，灼烧得更加猛烈。
伊格尼斯静静地听着，兜帽下的阴影纹丝不动。
首到赫尔墨斯因剧痛和癫狂暂时力竭，只剩下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
“祂的状态。”
赫尔墨斯的喘息猛地停住。祂抬起因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熔金竖瞳，死死盯着伊格尼斯。
混沌的乱流在两人之间无声咆哮。几息之后，赫尔墨斯那张扭曲的脸上，怨毒与恐惧之外，竟缓缓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近乎荒诞的…困惑。
“状态？祂…需要什么状态？” 赫尔墨斯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噩梦般的迷茫，“那就是纯粹的…焚烧本身！是创世之初喷薄而出的毁灭洪流！是…是法则层面的绝对湮灭！没有理智！没有目的！甚至…没有‘存在’的自觉！祂只是在烧…烧掉一切挡在‘燃烧’这个概念之前的东西…包括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神…”
祂的神躯因灼痛再次剧烈抽搐了一下，但熔金竖瞳中那丝困惑却愈发清晰，仿佛在回忆一个无法理解的宇宙奇观。
“硬要说…” 赫尔墨斯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呓语，“…祂在哭。”
“什么？” 一首屏息旁听的艾莉娅忍不住失声。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极限！
这个女人怎么在这，这些东西是她能听的吗？
伊格尼斯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事情，有些拿不准主意。
“哭？” 伊格尼斯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平静深潭投入了一颗石子。
“哈…荒谬吧？” 赫尔墨斯自嘲地咧开嘴，露出焦黑的牙齿，
“但…那焚尽万物的火焰深处…在烧穿‘静谧之月’核心的瞬间…我好像…好像‘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悲伤？像是…一个被自己制造的噩梦困住的…孩子？不！不可能！一定是那火焰烧坏了我的感知！是错觉！是源火对神智的污染！”
祂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荒诞的念头，但眼神深处却残留着无法磨灭的惊疑。
伊格尼斯沉默了。兜帽下的阴影仿佛凝固成了雕塑。
虚空夹缝中只有赫尔墨斯因灼烧而发出的痛苦嘶气声和混沌乱流的呜咽。
良久，伊格尼斯缓缓抬起右手。
他的指尖，一点比之前湮灭箭矢时更加纯粹、更加本源的金红色火星幽幽亮起，仿佛浓缩了一片星河的创生与寂灭。
赫尔墨斯的熔金竖瞳瞬间缩成了绝望的针尖。
祂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终结，是源火对祂这个苟延残喘的“历史残渣”最后的清理。
“不——！你答应过！你说过…” 祂的尖叫被骤然打断。
伊格尼斯指尖微弹。
那点火星并非射向赫尔墨斯的神躯，而是射向了祂神格核心处最明亮的一道灼痕——那是源火最初溅落的烙印，也是维系祂最后一丝神性、同时也是持续灼烧祂的根源。
火星无声地融入那道灼痕。
“啊——！！！”
赫尔墨斯发出一声超越极限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惨嚎。
祂的神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变得透明，然后从核心那道灼痕开始，寸寸崩解！
不是爆炸，而是彻底的湮灭！
构成祂神躯的神性物质、祂残存的意志、祂千万年积攒的阴谋与恐惧，都在那点火星的引燃下，化为无数细碎的、闪烁着暗淡金红色泽的尘埃，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无声地融入周围翻滚的混沌乱流之中，彻底消失。
原地只留下一小片异常纯净、暂时隔绝了混沌的虚空，以及一片缓缓飘落、尚未完全冷却的、边缘流淌着熔金的神格碎片。
那碎片上，还残留着赫尔墨斯最后一丝凝固的、混杂着极致痛苦、怨毒、恐惧和那一丝荒诞困惑的意念。
伊格尼斯伸出手，那片滚烫的神格碎片自动落入他苍白的掌心。
他低头凝视着碎片中残留的混乱印记，尤其是那关于“哭泣火焰”的荒诞呓语，兜帽下的阴影里，无人能窥见的表情。
艾莉娅站在他身后，感受着那湮灭神祇的余温，看着伊格尼斯沉默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源火的历史，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古老，更加…令人心悸。
而眼前这个男人探寻的真相，又该是何等沉重？
他手一挥，将她赶出了此地，残留的神格碎片在他手中翻转，灿金色的火焰小心翼翼地将其包裹，碎片在火焰中复原，完整。
虚幻的身影在虚空中再次成型，带着一丝茫然与困惑，“我死了，还是我活了？”
“回答不出我的问题，就死。”
“……”
“你问吧。”残魂一改先前的疯狂，现在多了几分释然的味道。
“源火之战，为何。”
“嫉妒，对你们这些源火的余孽的嫉妒”残魂脸上带着自嘲的笑，顿了顿，“法洛大陆诞生的神明，大部分出生之时就会掌握一种权柄，但也有像我一样职阶修炼到顶点的人，被世界意志所认可的生灵，会被许以神位，呵，神位。”
“笑，何意？”
眼前的人虽然有着无法想象的伟力，但他的眼神却是异常纯净，突然，他睁大了双眼，他想起来有关源火的那个传说，“你应该，刚出生不久吧。”
伊格尼斯点头，坚持自己的问题，“何意？”
“所谓的神位，可以理解为，世界意志为了限制我们赋予的枷锁，能够把我们固定在高天之上，困在神域内，不能轻易…干扰现世。”他甚至怀疑，即便是生前的全盛时期，都不是眼前人的对手。
“你的灵魂，并不完整，还有禁制。”
“猜到了，分魂秘法，我应该是一道分魂。”
“何解？”
“将灵魂同频分离，分魂可与主魂共享记忆，我的记忆不完整，应该是分魂。”
“那你方才为何？”
“我清楚我自己，估计是修改过了，甚至有可能加了点东西，毕竟我是了解我自己了。”
“禁制…触发，未有…反噬。”
“先不提我，源火的崽子，你的状态可不正常。”
“何解？”
这不是很明显不正常嘛，还需要解？
作为前神明的残魂，他的感觉是没错的，伊格尼斯的灵魂体头上有一个火焰冠冕，此时正肆意燃烧，散落的火光完全罩住了他的灵魂。
他不回答，伊格尼斯就像木头人一样停在原地，二人正在对视着，
突然，一股同源精纯的灵魂力量从虚空中来，一股脑塞进残魂的身影中，虚幻的身影开始变得凝视，与此同时，一抹极小的火焰也渗入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