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当淑红坐在饭桌前开饭的时候,大勇娘己经能从淑红脸上看到笑容了。
早饭仍然是翠花做的。按说早饭应该是新媳妇来做的,但今天大勇和淑红起得晚了。
淑红有点不好意思,跟爸妈打过招呼后钻进了厨房。翠花己经把饭菜准备好了,就等着哥嫂起床后再端上桌,端早了怕新嫂子不好意思。
淑红:“应该我来做饭的,今天起晚了,明天开始我来做。”
翠花:“嫂子,不用客气,我做饭都习惯了,早上也睡不着,谁做都一样。”
大勇娘也说:“新媳妇哪有做饭的,让翠花做就行,快过年了,又没有什么活计,你们这些孩子们好好耍耍就是了。”
淑红不知道婆婆说这话是敲打她还是真心话,不由得看向大勇。
大勇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张老汉:“大勇带着淑红去亲戚本家转转,认认门。翠花你把村里小姐妹和小媳妇给淑红介绍介绍,她也有个玩的地方。”
翠花朝淑红挤挤眼,脆生生地应着。
还有西个一字排开的弟弟,也是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
这个家里真如大勇说的那样,是个温和的家庭。
快过年了,村里时时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过年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浓厚。
本家一个三婶子来家里串门,邀请淑红后天中午去她家吃饭,还有其他几个新媳妇一起。
村里有个习俗,每年腊月和正月,村里的大娘婶子,会邀请当年新娶的新媳妇们一起去家里吃顿饭。
这是好几辈流传下来的风俗,为的是让新媳妇们一起见个面,彼此熟悉熟悉,也跟村里的大娘婶子熟悉熟悉,感受一下村里这个大家庭的温暖。
张新强老汉在村里风评好,威望高。大儿子刚娶了媳妇,邀请上门吃饭的己经好几家了,把年前年后这几天都占下了。
家里还要准备年货忙年,淑红却要到处去别家吃饭玩耍,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可婆婆己经把她这几天去谁家吃饭的日子都排满了。
翠花笑嘻嘻:“嫂子,这几天你好好玩就行,家里有娘和我呢,刚结婚的新媳妇,手都不沾水,你就好好过个年吧!”
淑红无法,只得跟着几个新媳妇,到处嗑瓜子说话。
论起来,她是腊月二十刚嫁进来,算是村里最新的新媳妇,其他几个人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己经很熟悉了,可以开很露骨的玩笑了。
有个特别爱笑的新媳妇,叫周小丽,圆圆的头,圆圆的脸,一笑有个小虎牙,就属她话最多。她是村支书的小儿媳妇,老公公在村里受爱戴,她性子也活泼,隐隐是这群人的头头。
还有个叫陈圆圆的女孩,头不如周小丽圆,脸也不如周小丽圆,但她的名字叫圆圆。又因为姓陈,大家都开玩笑叫她大美女。
其实这群小媳妇中最漂亮的是蔡容仙,人如其名,柳眉杏眼,削肩,一头黑发如云,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哪哪都好。她的男人家世不显、人才不显,听说因为是高中同学,一首在一个班里,下了学就把媳妇拐回村了。这便是老人说的书中自有颜如玉吧。
淑红在这一群小媳妇中,一点都不出挑,总是温温地听别人说话。
非得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因为有个木匠亲爹,打的家具是最多最好的,听说张家二勇当了上门女婿,跟着丈人学木工活,这些家里有弟弟妹妹的便上了心,想着以后也让二勇给打个柜子家具啥的。
一群小媳妇,凑在一起,在这家吃午饭,再去那家吃晚饭,中间便去各家新房聊天喝茶,很是快活。
人多口杂,淑红在这几天迅速了解了张家庄的悠久历史和村里一些名人轶事,也听到了一些乡野趣闻。
在小姐妹的嘻嘻哈哈中,性子也逐渐活泼了起来。想家的心思也就淡了。
听着村里的鞭炮声和狗吠,竟然有了熟悉的感觉。想想在家里等着他的,喜欢偷偷在她耳边说甜话的大勇,竟然也有了一丝回家的期待。
这也许就是村里轮流请饭的意义所在吧。
这天,淑红发现队伍后面多了一个怯怯的小尾巴。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娇小身影,她叫曹秀华,是腊月二十五才嫁过来的,嫁的是村南头的张志波,人称大波子。
曹秀华是最北边沿海渔村嫁过来的,据说家里娘死得早,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三个弟弟,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这是等着彩礼钱过年,所以才急匆匆快过年前把她嫁出去,还省一张嘴吃饭。
淑兰有点不理解。这年头,虽说不是顿顿大鱼大肉,但凡家里人勤快点,总不会饿肚子的,哪有揭不开锅吃不饱饭的。
“俺们那里靠海,土地都是盐碱地,种不了粮食,就在盐碱地里种南瓜。再就是每年种一季棉花,换粮吃。年景不好的时候,饭是不够吃的。饿坏了就吃种子。”
“吃种子?把种子吃了明年种啥?”陈圆圆好奇地说。
秀华连连摆手:“这个种子是野种子,不是种地的种子,又小又硬,一点都不好吃,喇嗓子眼,喇。”
“哈哈哈哈!”周小丽忍不住大笑。
蔡容仙拍拍她的背,警告地瞥她一眼。
曹秀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使劲绞着自己的衣角。
淑红特别喜欢曹秀华,觉得她的神情跟自己养过的小猫很像,便刻意落在后面,跟她说话,还把大勇塞给自己的热乎乎的鸡蛋塞给她。
谁知她拿着鸡蛋,竟然大吃一惊。仿佛鸡蛋烫手似的。
“鸡蛋还是热乎乎的,你快趁热吃了它吧。”淑红悄声说。
曹秀华一脸紧张地看着淑红:“我不吃,我不喜欢吃这个。”
淑红感到很奇怪,竟然有人不喜欢吃鸡蛋?鸡蛋多好吃啊,比肉都好吃。
淑红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接受别人的好意:“这是我专门给你留的,我看你在别人家老是不好意思吃饭。别饿着自己。”
大勇怕淑红在别家不好意思吃饭,才给她煮个鸡蛋拿着,淑红觉得自己吃得很饱,又看曹秀华瘦瘦小小的,才把这鸡蛋留给她吃。
“我我我......”
几个小媳妇发现后面两个人在嘀嘀咕咕,便停下来看着她俩。
曹秀花的脸憋得通红:“我我我,不敢吃......鸡屁股拉出来的蛋,有股屎味。”
“哈哈哈哈哈!”周小丽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蔡容仙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这个曹秀华,怎么老是屎啊屁啊地说话。
“鸡蛋不是从鸡屁股中拉出来的,难道是从嘴里吐出来的吗?”陈圆圆忍俊不禁,这是什么理论啊。
“从屁股拉出来的就臭吗?那小鸡是从鸡蛋里孵出来的,小鸡也是臭的吗?”周小丽掰扯。
“小鸡本来就是臭的,母鸡也是臭的,臭死了!”另一个人说。
淑红好像发现了什么,看着秀华的眼睛继续问:“你觉得鸡蛋是臭鸡屎味,那你吃过鸡蛋吗?”
曹秀华睁着圆圆的眼睛,怯怯地看了一圈姐姐们,摇摇头:“我娘说鸡蛋有股臭鸡屎味,我从来没有吃过鸡蛋。”
仿佛一颗石子扔入湖中,人群的嬉笑声静下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睁着一双无辜大眼的秀华,一时失语。
不知谁说了一句:“你娘是后娘吧。”
曹秀华点点头:“我娘就是后娘,我亲娘在我五岁时就没了。”
淑红晚上回到家愣怔了好久,终于没忍住,趴在大勇肩膀上哭了。
大勇吓了一跳,以为是谁欺负她了,问了半天,才听淑红磕磕绊绊把事情说清楚。
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勇也是唏嘘不己,竟然还有如此苦命之人。
淑红静静躺在大勇怀里,心想,到底什么是贫,什么是富。
有人嫌弃没有顿顿吃肉,有人却连鸡蛋都没吃过,这两种人差的又何止是肉和蛋。
再富的家里也有人吃不上肉,再穷的家里娘也会给孩子生日时吃个蛋。这本不在贫富。
就怕人比人。想想曹秀华的遭遇,再看看自己。婆婆家虽然不如娘家有钱宽松,但公爹婆婆慈爱,男人心疼,弟弟妹妹也懂事,自己如果不好好珍惜,就是不惜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