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平静又舒缓。
翠花己经不再去想念城里的生活了,她就是村里的妮,根就在村里,家就在村里,翠花向来都是逆来顺受的。
日子这样也不是不能过。
本以为娇滴滴的淑红来到张家会有一段时间适应不过来,没想到淑红刚过完年就完全融入了大家庭的生活。
一起收拾家务,一起下地干活,跟大勇有商有量的,大家完全改变了对淑红以前的印象,连张老汉和大勇娘也暗暗称奇。心想到底是大勇有能耐,这么快就降服了他媳妇。
在翠花看来,比起翠兰的惫懒耍滑,淑红简首好太多太多了,完全拿出了做大嫂的榜样力量,尊敬父母,友爱弟妹,眼里有活,性格也温柔可亲。
再就是,翠花觉得淑红太好看了。
按说翠兰的长相身材是附近村里最出挑的,又高又白,玲珑有致,但对比淑红,翠兰好看是好看,五官却有些寡淡了。怎么说呢,只知道她漂亮,却说不出她哪里漂亮,感觉她的漂亮就是一张皮子。
淑红的好看是让人拿不下眼来。
以前做姑娘的时候,淑红是干瘪的,又高又瘦,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结婚后的她,胖了很多,脸上身上都有肉,眼神也愈加温柔,嘴角经常带着微笑,一看就是沉浸在爱河里的女人。
红润的脸庞像发光似的,声音糯糯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情,村里的小媳妇们站在一起,环肥燕瘦,翠兰总是一眼就能看到淑红嫂子。
翠花觉得娘说得对,是大哥把大嫂滋养的好。
翠花没好意思说,她的耳朵太好用了,总能听到大哥大嫂的窃窃私语。大哥对大嫂的情话一套一套的,两个人腻乎地很。
原来三对新人,最不看好的就是大勇淑红这一对,没想到这俩人属于慢热型,结婚后愈发蜜里调油了。
不知道那两对过得咋样,刚订亲那会子,几个人天天往后庙茶铺子跑,结婚后却再也没有去过,看来,进城耍是假的,这几个人只挂挂着看自己的对象。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翠兰的产期快到了。翠花陪着娘去城关看了几次姐姐,顺便看看艳红,艳红也怀孕了,肚子跟吹气球似地大了起来。
家良娘一脸满足,一来来两个孩子,也是个伴,她在家带孩子一带带俩,这是农村老太太求之不得的事情。大喜。
翠花却有些担心翠兰。她见过春兰的肚子,快生时也大腹便便,但也没有这么大。翠兰就像个快要吹破的气球,脸上肿地都看不见眼睛了,手脚也是胀得发亮。
医生说翠兰这是高血压,要住院剖腹产,啥叫剖腹产啊,要割开肚子拿出孩子吗,那大人怎么办?
大勇娘简首要吓死了,女人生孩子还要剖开肚子吗?还能缝起来吗?
翠花使劲攥着娘的手,她见过生孩子的,也亲手接生过春兰的孩子,但那是女人必经的路,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可是这把肚子剖开,拿出孩子,那得流多少血啊。
想想过年杀猪的情景,翠花的腿哆嗦得快要站不住了。
大勇娘心疼闺女,天天担心地吃不下饭,原先觉得翠兰和艳红都怀孕了,淑红的肚子没有动静,还有点嘀咕,现在看来,先缓缓吧,缓缓吧。
淑红才不给婆婆缓缓的时间,马上就跟婆婆汇报了有喜的好消息,大勇娘眼前一黑,三个孩子,咱家来三个孩子,真是......又喜又忧啊。
还没到产期呢,翠兰就去县医院住上了,医生说,要提前剖了。
家良娘嘀咕:“这才结婚七个月呢,本来婚前就揣上了,这又提前生,村里人要笑话死了。”
大勇娘才不管村里人笑话不笑话,她都想好了,艳红送种米、出满月的时候,在村里多露露脸,就全当两人一起了,闺女和儿媳妇一起坐月子,也是个喜事。
住进医院才放心,大勇娘看着翠兰的脸心慌,心跳得“扑通扑通”的,只能一遍一遍跟天上的神仙祷告。
好在有惊无险,打麦子的时候,翠兰生了个女孩,脸跟圆饼一样,起了个小名就叫圆圆。
大勇娘不放心闺女,一早就守在医院,看着翠兰平安生下孩子,激动地泪流满面,抱着孩子不撒手。
家良娘有些不愿意。原是盼着翠兰一胎得子,没想到最后生了个闺女。
“先开花后结果,过两年再生个小小子。”家良娘在翠兰床边絮絮叨叨,丝毫不在意翠兰苍白的脸。
翠兰心里不得劲,紧紧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的亲娘。
大勇娘拉下脸:“亲家,翠兰将将剖开肚子拿了孩子,刀口子这么大呢,这还在床上动弹不了,你就想着生孙子了,你不也是生了三个闺女才得了个儿子吗?”
这就属于人身攻击了。
家良娘一辈子的心结就是只生了1个儿子,面对这个生了6个儿子的亲家母有些气短,但这也不能拿这事来刺挠她。何况她也没有怨恨翠兰,在她床前这样说,是为了说吉利话,下一胎保准就是儿子了。
大勇娘知道家良娘没有别的意思,但她就看不得自己闺女受屈。两个老太太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互相不服气。
家良小心翼翼抱着襁褓,目不转睛地盯着,像是在看一个十万分奇怪的物件。
大勇娘看着家良怪渗人,把孩子接过来:“该开奶了,家良你去一边歇着。”
家良站到一旁,有点恋恋不舍。这是他的女儿吗?那么小,那么软,红红的,丑丑的,却怎么都看不够,太神奇了,他竟然有孩子了,有后代了。
翠兰躺在床上,麻药开始失效,疼得她身上的汗顺着往下淌。
她感觉自己要死了。她睡不着,甚至躺不住,刀口疼得要命,就像是一块烙铁在肚子那里反复地上下左右摩擦。身体里似乎有一只野兽,叫嚣着要往外钻,让她无比烦躁。
不知是疼得还是烦得,翠兰觉得自己要站起来跑了,但身上又乏又痛,似有冰火两重天,不由得打起摆子来。
大勇娘见翠兰身上哆嗦,问:“闺女,闺女,你咋打摆子?”
一句话落下,病房里的小护士“嗷”地一声就窜出去了,在楼道里大喊:“12号床,产妇羊水栓塞!”
一时间,楼道里响起“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几乎所有的医生护士瞬间就涌入病房,一把把床边的老太太扯到一边,量血压,翻眼皮,问诊。
翠兰吓呆了。
这是怎么了,突然涌上来的人是咋回事?翠兰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完全没法动,也不打摆子了。
医生检查一番,长舒一口气。
原来是小护士学艺不精,一听到产妇打摆子,立马想到了产科第一杀手“羊水栓塞”。
这一嗓子好,把全院医生都给招惹来了。
好在是虚惊一场。
小护士受到了严肃批评。
翠兰却哭得泣不成声,一面捂着肚子一面哭。
刚刚那一场闹剧,把她的辛苦、疼痛、委屈,全部给激发了出来,整个人哭得缩成一团。
医生怕她情绪激动引起大出血,给她打了一针,这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