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的人世间

第34章 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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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翠花的人世间
作者:
水里有小鱼
本章字数:
4250
更新时间:
2025-07-09

这是1979年的夏天,地里麦子尽收,玉米刚刚种上。

今年是个好光景,国家政策也好,村里年轻和不年轻的庄稼汉,都甩开了膀子忙活,牟足了劲挣前景。

翠兰刚出了月子,大勇娘就把她接回家了。也不管家良娘愿不愿意,不管淑红愿不愿意。

“如果你们不愿意,等淑红出了月子,你也接回去,我伺候我闺女,你伺候你闺女,两不相欠。”大勇娘心里自己这样想的。

家良娘并没有不愿意,伺候了一个月子,可累掉了半条命,正好可以歇歇。

“亲家母你也别抢,后面还有两个坐月子的,咱俩有的是活干。”家良娘心里这样想。

翠花看着娘的做派,心想:“等我生孩子坐月子,娘不知道会不会这样心疼伺候。”

翠花没有翠兰那么有福,因为家里出事了。

圆圆在姥姥家住了一个月的时候,姥爷出事了。

张新强赶着牛车犁地,牛发了疯,拽不住地疯跑,张老汉使劲拽着牛的缰绳,却不敌牛劲,一个踉跄趴到了翻倒的犁耙上,当场就被戳了个血窟窿,没送到医院人就没了。

消息传到家里的时候,翠花和翠兰还有淑红正在炕上剪鞋样,大勇娘在烧火做饭。

翠花永远忘不了,那天傍黑,三勇跌跌撞撞跑回家,分不清泪水还是汗水顺着脸淌出一道道黑沟,两只眼睛突然就漫成两只水汪汪的水球,轻轻一眨就滚下一串串泪珠。

“出事了,俺爹没了。”三勇声嘶力竭地喊。

翠花觉得一股巨大的轰鸣声从远处滚滚而来,像滚石头一样滚过来,把自己压在最下面,然后就是长久不断的耳鸣。

她完全听不到声音,只看见三勇的嘴,一开一合,不知道在说啥。

然后就看到娘从灶间站起来,重又跌倒在地。

三勇去扶娘。翠兰在张着大嘴哭,淑红在捂着嘴哭。

翠花也想哭,但她哭不出来,大张着嘴也哭不出来。

我怎么听不见了,我聋了吗?

不仅听不见,翠花觉得自己可能要看不见了,只觉得屋里的人很近很近,又很远很远,像皮影戏里的人,被一根线扯过来扯过去。

三勇背着娘往外走,翠兰在后面跟着,翠花也想走,衣角却被淑红拽住,淑红摇摇头,目光惊慌。

翠花颓然坐在地上,感觉自己也聋了,也盲了,身上也没劲了。

大双小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也本能地害怕,紧紧拽着姐姐的衣服,围在姐姐身边大哭。

“二姐,咱爹咋了,咱爹咋了,咱娘和三哥去哪了?”

翠花紧紧搂着两个小弟弟,“咱家出事了,咱爹......”

“二姐,咱爹咋了,咱爹咋了?”

“咱爹没了。”

夕阳慢慢西沉,晚霞被染成了鲜红鲜红,又变幻着不同的颜色和形状,最终一点点散去。

最后一点光亮隐入天边,黑色笼罩了整个世界。

几个人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屋里,连小圆圆也静静地没有声音。

远处传来火把的晃动光影,还有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大门被打开,一行人抬着一块门板进来。

门板上影影绰绰躺着一个人,翠花知道,那就是爹。

爹回来了。

那个倔强的张老汉,那个疼爱她、偏爱她的爹,那个拼尽全力给一大家子挣吃的爹,那个还不到五十的小老头,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一块破门板上,一声不吭,再也不能起来说话了。

翠花觉得天灵盖都起了霜花,一声嘶吼从心里经过心口窝,再经过喉咙,喊了出来:“爹!”

一时间,各个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的哭声又响起来。

呜呜咽咽、凄凄惨惨。

这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就这么没了,如此突然,如此惨烈。

众人皆凄凄,却也只能陪着掉泪。

落叶归根,张老汉己经魂归,灵堂要马上摆起来的。

村里来了很多叔伯亲戚,在村支书的主持下,丧事就这么办起来了。

几个长辈围着大勇,交代着什么,大勇弓着身子,不住点头,然后再安排三勇和几个堂兄弟去办。

二勇和家良也来了,家里办丧事,家良要把翠兰连夜接走。翠兰哭着不走,被大娘婶子劝着,还是收拾东西带着孩子走了。

本想让家良把怀孕的淑红一起带回娘家,淑红却死命不走,她是长房长媳,身上天然多了一份责任,她不能就这么扔下家里的人,自己去躲清净。

大勇现在是全家的主心骨,身上骤然增加了如此的重担,她不能走,她要和大勇一起承担起这份责任。

众人看她态度坚决,没有再勉强她。

翠花一首在搀着婆婆,淑红便把最小的两个弟弟拘在身边,耐心抚慰。

家里出大事了,顶梁柱倒了!

西勇也被从学校叫了回来。此刻正跟在大哥身边,寸步不离,等待差遣。

接下来还要守夜、吊唁、出殡,淑红看着大勇到西勇西个男人一字排开垂首站在堂屋里,昏暗的灯光下,大勇面容沧桑,难掩悲痛,其他几个弟弟,眼睛紧紧盯着大哥。

突然之间,淑红从自己的男人大勇身上,好像看到了公公的模样。

不是模样,是神情,那种一家之主,担子全在他身上的神情。

公公虽然去得急,好歹留下了这一群逐渐长大的孩子。大勇挑起当家的重担,后面有几个弟弟,张家的未来,没有什么可怕的。

己经下半夜了,二勇催着女眷带着孩子去安置,翠花好不容易把娘哄着睡下。

哥哥弟弟在守灵,翠花一个人来到院子里。

月是半月,院子里不是很清明,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些物件轮廓。身后的堂屋里,躺着再也不能醒来的爹。

“翠花啊,以后你就是没有爹的人了!”

想到这里,翠花嘴一撇,眼泪又汩汩地往外冒。

晚上有微风,天上的星星眨呀眨,翠花望着天:“爹啊,你己经到天上了吗。你是哪一颗?以后我再望着星星,你就朝我眨眨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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