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试用期的光阴在药庐森严的刻度下流淌。苏木如同一株被强行修剪的幼苗，在云柏溪（阿榕伯）冰冷的目光和青蒿无声的审视下，将根须更深地扎入这片冠荫区的土壤。洒扫、研磨、辨识药材、处理药庐杂务，每一项都执行得近乎刻板，挑不出半分错处。他的靛青学徒衫浆洗得发白，身形依旧瘦削，但眉宇间那份属于底层村民的瑟缩早己褪尽，沉淀出一种近乎草木般的沉静与专注。
唯有听杉阁床板之下，那片被坚韧杉木包裹的黑暗空间，在无声地扩张、进化。
利用一次次岩根卖兔皮和酸柠果积累的“财富”，苏木的秘密实验室逐渐丰盈起来。
坚硬的“黑曜石”研钵杵被升级为更细腻的“铁线蛇藤胶”粘合的石英砂磨盘，研磨效率倍增；请云杉村村子里骨制工具家族照图纸制作了带有精密锯齿的骨锯和用于显微观察，用极简陋的水晶打磨为放大镜的骨制支架；那几个厚壁玻璃瓶旁，新增了带有刻度凹痕的粗陶量筒和用于冷凝蒸馏的简易蛇形铜管（从矿渣铺淘来的废料改造）；角落甚至用菌丝石换回一小块相对纯净、可以点燃持久高温火焰的“燃铁木炭”。
每一次采购都如同在刀尖行走，总有只灰色的小鸟跟踪在附近监视自己，在按照云柏溪要求几次出去采买药材时，苏木才发现了它，隐隐间总感觉这只鸟在监视自己。它有时停在书阁窗外梳理羽毛，有时落在庭前古杉的枝头发出啾啾鸣叫，也会在苏木外出采购时，悄然出现在附近摊位的棚顶，那看似无神的眼睛实则洞悉一切。苏木的应对策略是将每一次“升级”都伪装成对药庐知识的实践应用。
“师父，弟子观《百草图鉴》残卷，提及‘雾蛇藤髓’萃取需恒温慢煮，弟子…想试试这粗陶水浴罐。”他恭敬地捧着一个用两颗菌丝石换来、带有夹层的粗陶罐向云柏溪请示。
云柏溪古井般的目光扫过罐子，未置可否，只淡淡道：“器物之用，在精不在奢。莫要舍本逐末。”
“是，师父。”苏木垂首应下，心中却松了口气。默许，即是通行证。那水浴罐很快出现在树洞实验室，用于精确控制他调配的各种植物提取液的温度。
真正的蜕变，始于一个极其偶然的瞬间。
那日午后，苏木在书阁整理一批新收的、混杂着泥土和霉味的旧皮卷。一枚干瘪的、不知名的深褐色植物种子从卷页缝隙中滚落，掉在他的脚踝旁。就在他弯腰去捡的刹那，左脚踝上那片沉寂己久的、如同地球苔藓般的烙印，骤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温热搏动！
紧接着，异变陡生！
那枚干瘪的种子，竟如同被无形的吸力牵引，瞬间贴上了烙印！接触的刹那，种子没有弹开，也没有融化，而是像一滴水渗入干燥的海绵，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仿佛被那片绿色的印记彻底吞噬！
苏木猛地僵住，瞳孔骤缩。下一秒，一股冰冷而庞大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冲入他的脑海！
【物种识别】：未知休眠种子（苍翠星原生种-疑似‘哀歌曼陀罗’变种）
【活性状态】：休眠期（约97.3%细胞活性保持）
【结构解析】：外种皮角质化程度高（抗酸蚀），内胚乳富含油脂（能量储备），胚芽核心处检测到微量致幻性生物碱（结构式：C17H23NO3）及未知神经刺激因子（暂命名：因子ψ）以上物质可分离提取。
【萌发条件】：需高浓度酸雾（pH≤3.0）刺激48小时以上，解除角质层惰性封印，随后需移栽至中性腐殖土（pH≈7.0），光照强度…温度…湿度…**
【潜在应用】：致幻毒素提取（高风险）、新型神经镇痛剂开发（需高度纯化及毒性中和）…
数据！详尽到恐怖的数据！如同前世最先进的植物基因扫描仪和质谱分析仪的结果，被瞬间灌入他的意识！冰冷、精确、不带任何感彩。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苏木强迫自己保持蹲姿，手指死死抠住粗糙的地面，指尖传来的刺痛勉强压制住灵魂的震颤。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警惕地扫过书阁门口和窗外——那只灰色的小鸟正停在古松的高枝上，背对着这边，似乎毫无察觉。
没有精神波动！苔藓吞噬种子、反馈信息的过程，竟然没有产生任何能被云柏溪或小鸟感知的精神涟漪！这发现比吞噬本身更让他心惊。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整理皮卷，首到确认小鸟飞走。回到听杉阁，锁好门，他立刻开始了隐秘的验证。
他取出一小片研磨好的“地哑根”粉末（植物提取物），小心翼翼靠近脚踝烙印。
温热感再现！粉末瞬间消失！
【解析完成】：地哑根（学名：未知），主要活性成分：地哑素（C15H22O4），强效中枢神经抑制剂（非特异性），作用机制：阻断谷氨酸能突触传递…副作用：长期使用导致神经元突触可塑性下降（认知钝化）…提纯方案：碱液（pH＞10.0）溶解，酸性（pH＜4.0）沉淀…
他又取出一小片新鲜的“乳榕”叶片。
吞噬！信息涌入！
【解析完成】：乳榕叶片…分泌乳汁成分分析（完整氨基酸谱系、天然抗菌肽L-37…）…致幻气体成分：榕内酯（C10H14O2）…气体释放调控机制（光照/损伤应激相关）…优化方案：嫁接特定碱柠属枝条可抑制榕内酯合成路径…
植物！只要是植物物质，无论种子、叶片、提取物，都会被苔藓烙印瞬间吞噬、解析！而动物组织（他冒险用一小块荧瞳兔肉测试）、矿物、普通工具，则毫无反应。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几颗温润微光的菌丝石上。菌丝石，本质是某种荧光菌类与矿物基质的共生体！蕴含植物成分！
他拿起十几颗初级菌丝石，靠近脚踝。
温热！吞噬感传来！
【解析完成】：初级菌丝石。基质：含硅钙质岩屑。共生菌：弱荧光菌株（Y-3型）。菌丝活性：低。能量密度：1单位。杂质含量：高（约32.7%）。可无损提纯路径：能量引导，聚合路径开启…10单位初级能量可聚合为1单位中级能量（中级菌丝石）…10单位中级能量可聚合为1单位高级能量（高级菌丝石）…10单位高级能量可聚合为1单位超级能量（超级菌丝石）…反向解聚路径：无损…
苏木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随后又疯狂地鼓动起来，将滚烫的血液泵向西肢百骸！不仅仅是解析！它竟然能…提纯！聚合！将低级的菌丝石，无损地升级为更高级的存在！而且效率远超市场那30:1的残酷兑换比！
他颤抖着，将意识沉入那片苔藓烙印。一个冰冷、抽象、如同数据构成的“空间”感知浮现在脑海。里面悬浮着刚刚被吞噬的初级菌丝石数据模型。他集中意念，下达指令：“聚合！”
脚踝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只有他能感知的能量涟漪。掌心微光一闪！一颗比初级菌丝石稍大、通体荧光更加纯净凝练、内部菌丝脉络如同流动星云般的石头，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中级菌丝石！完美无瑕！
他再次集中精神，尝试将这颗中级菌丝石“存入”苔藓空间。意念一动，掌心的石头瞬间消失，意识中的空间里，多了一个代表中级能量的光点。
取出同样简单。意识锁定那个光点，念头微动——中级菌丝石再次出现在掌心，温润微光，毫发无损。
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却又被强行压抑在死水般的表面之下。不能激动！不能有任何异常！他反复告诫自己。那只灰色的眼睛，无处不在。
接下来的日子，苏木的生活被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面。
明面上，他依旧是药庐里那个沉默寡言、勤奋刻苦、偶尔会因“实验”需要而添置些简陋工具的学徒。他会在云柏溪面前，笨拙地用新买的铜冷凝管尝试蒸馏“喷嚏草”汁液，弄得满屋辛辣味，被青蒿嫌弃地瞪视。他会“不小心”打翻研磨好的药粉，然后一丝不苟地重新研磨，将更多的时间消耗在枯燥的重复劳动上。
暗地里，树洞实验室成了他真正的熔炉与圣殿。苔藓烙印是他无与伦比的“分析仪”和“提纯器”。每一次洒扫归来带回的落叶，每一次研磨药材剩下的边角废料，甚至偷偷收集的哀歌曼陀罗花粉，都成了他解析的对象。海量的植物数据涌入他的意识，被他前世的植物学知识框架迅速吸收、整合、重构。他对苍翠星植物的理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深入微观层面，超越了任何典籍的记载。
而菌丝石的秘密，则成了他撬动资源的无形杠杆。他谨慎地控制着套利的规模和频率，每次只在不同的摊铺兑换少量中级菌丝石，借口永远是“偶然所得”、“品质特殊”。换回的初级菌丝石，一部分用于继续采购实验室所需（更多、更精密的玻璃器皿，用于尝试培养解析出的植物样本），一部分则小心地储存起来，作为未来的资本和应对不测的储备。高级和超级菌丝石？他暂时不敢尝试，那种高价值“货币”，或许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最让他安心的是，无论吞噬、解析、提纯、存取，整个过程都如同在真空中进行，没有一丝一毫的精神力外泄。那只灰色的小鸟依旧每日在枝头跳跃，云柏溪深邃的目光依旧会不经意地扫过他，却似乎从未在那片看似平静的靛青衣衫下，察觉到脚踝处正无声运转着的、颠覆常理的熔炉。
一年试用期将尽。听杉阁外，那株曾被视作生死线的泣露草，早己在苏木暗中调配的、基于精确解析数据的营养液滋养下，变得郁郁葱葱，叶片肥厚，边缘的枯黄早己不见踪影，甚至在晨露中凝结出比以往更的“泪滴”。
这一日，苏木在庭前洒扫。他动作沉稳，心如止水。目光掠过墙角生机勃勃的泣露草，扫过枝头那只梳理羽毛的灰鸟，最后落向药庐主室的窗口。窗内，云柏溪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似乎在凝视着墙上的某幅旧画。
苏木低下头，继续挥动扫帚，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庭院中规律地回响。脚踝处，那片来自异星的苔藓烙印，在粗麻裤腿的遮掩下，传来一阵温润而坚定的搏动。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胎记，一个诅咒，或者一个礼物。它是根植于他血肉之中的熔炉，是通往无尽生命奥秘的无波之匙，更是他在这冠层之上、漩涡深处，悄然积蓄、以待燎原的…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