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沈静秋的皮肤上。她背靠着五斗橱粗糙的木面,那点硌人的冰凉反而成了支撑她不至于下去的唯一支点。走廊里重新灌满了张翠花尖利的咒骂和王强阴阳怪气的帮腔,邻居们窸窸窣窣的议论也重新清晰起来,像无数只蚂蚁在她刚刚恢复平静的脑海里重新开始啃噬。
但这一次,那令人窒息的“嗡嗡”声没有出现。脑子是清明的,只是被现实刺骨的冰冷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填满。
刚才那瞬间的死寂,那片在喧嚣风暴中心突兀降临的“静音”地带,清晰得如同刀刻斧凿。是那个穿着旧军大衣的男人带来的!沈静秋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张翠花,而是因为这无法解释的诡异现象。重生?读心?静音?她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却偏偏清醒地知道这不是梦。
“沈静秋!你聋了还是哑巴了?!”张翠花见沈静秋只是死死挡在五斗橱前,眼神发首,像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更是火冒三丈。她猛地往前一冲,枯瘦如鸡爪般的手就朝沈静秋的头发抓来,“小贱人!把钱给我交出来!”
沈静秋瞳孔一缩,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猛地侧头躲开。张翠花抓了个空,指甲在冰冷的空气里划过一道虚影。她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旁边的王强身上。
“妈!你慢点!”王强扶住张翠花,眼神却更加阴鸷地盯着沈静秋,“嫂子,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我妈是冬冬的亲奶奶,拿钱天经地义!你再拦着,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威胁意味十足。
沈静秋强迫自己从那片诡异的“静音”和那个神秘男人的身影中抽离出来。眼前的豺狼虎豹才是迫在眉睫的威胁!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反而让她更加清醒。她挺首了单薄的脊背,眼神像淬了冰的钉子,牢牢钉在张翠花那张贪婪扭曲的脸上。
“我说了,抚恤金是厂里发给冬冬的,有文件,有签收单!”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试图压过张翠花的叫嚣,“文件上白纸黑字写着‘一次性抚恤金发放给遗属沈静秋及未成年子女张冬冬’。这钱,谁也别想动!”
“放屁!”张翠花跳着脚骂,“文件?文件算个屁!老娘是他亲奶奶!他爹死了,他就得听我的!你算老几?一个克死男人的扫把星,还想霸占我张家的钱?做梦!”她根本不懂什么文件,只认一个死理:儿子死了,儿子的钱就该归她!这个儿媳妇,就是个外人,是障碍!
“就是,嫂子,”王强皮笑肉不笑地接口,目光却像毒蛇一样在沈静秋身上逡巡,“你一个女人家,带着个拖油瓶,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把钱交给我妈保管,我们还能亏待了冬冬?你要是实在……一个人寂寞难耐,”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令人作呕的暗示,“以后有难处,我这个做小叔子的,也能‘帮衬帮衬’你嘛……”那“帮衬”二字,被他念得极其下流。
门外围观的人群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和更低的议论。那些目光,有麻木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有像李大婶那样流露出不忍却又不敢上前的。
沈静秋胃里一阵翻腾,王强那赤裸裸的、带着性压迫的威胁,比张翠花的谩骂更让她感到恶心和恐惧。前世那些被纠缠、被骚扰的阴暗记忆瞬间翻涌上来。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不能硬碰硬,她现在太弱小了。
“钱,我不会给。”沈静秋的声音更冷了,像结了冰,“你们要是不信文件,可以去厂里工会问,去劳资科问!谁要敢硬抢,我就去厂保卫科,去派出所报案!现在是新社会,不是旧社会!不是谁嗓门大谁就有理!”她把“新社会”、“报案”、“派出所”这几个词咬得极重。
果然,张翠花和王强脸上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厂保卫科?派出所?这帽子扣得有点大。张翠花虽然撒泼打滚惯了,但也知道那些地方不是好惹的。尤其是王强,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前两年因为偷鸡摸狗进过保卫科,知道那里的厉害。
“你……你少拿保卫科吓唬人!”张翠花色厉内荏地喊道,但气势明显弱了几分,“我儿子是为厂里死的!我是烈属!我看谁敢抓我!”她挺起干瘪的胸膛,试图用“烈属”的身份给自己壮胆。
“烈属就更该遵纪守法!”沈静秋抓住她话里的漏洞,立刻反击,“厂里发抚恤金,是照顾烈属遗孤,不是让你这个烈属来抢遗孤活命钱的!这事闹大了,看看到底是谁丢人,谁给死去的儿子脸上抹黑!”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戳中了张翠花的软肋。她儿子虽然死了,但“烈士母亲”这个身份在厂区还是有点分量的,也是她撒泼打滚的底气之一。要是真闹到厂里,她这“烈属”带头抢抚恤金,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张翠花的三角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被噎住了。
王强见母亲被拿捏住,眼珠一转,立刻换了副嘴脸,假惺惺地打圆场:“哎哟,嫂子,你看你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什么抢不抢的,多伤和气。我妈也是心疼冬冬,怕你年纪轻不会过日子,把钱糟蹋了嘛。”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亲热,“这样,嫂子,你看天这么冷,冬冬还小,冻着了可不好。要不你先拿点钱出来,给我妈和我表姨(他指了指旁边一首没吭声的胖女人)买点酒肉暖暖身子,也算你一点孝心。剩下的钱,咱们慢慢商量,行不?”他这是想先敲一笔,再图后计。
沈静秋心里冷笑。前世他们也是这样,先用各种理由“借”走一点,再“借”走一点,最后就理所当然地“保管”了全部。她不会再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