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苏联 “红星号” 巡洋舰驶入云州港,舰炮上的积雪簌簌落在 “禁止鸦片” 的横幅上。古林站在甲板上,向迎接的百姓展示缴获的英国密电,电报上 “用烟土控制中国军阀” 的字样被红笔圈得通红。瞎眼老汉摸着巡洋舰的锚链,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这铁疙瘩,比威尔斯的鸦片船结实!”
土地改革工作队趁机深入乡村,将苏联提供的麦种与《土地法》一同分发。我在田埂上教农妇们辨认罂粟幼苗,裤腿的血痂与泥土混在一起。沈砚冰则带着摄影队记录烟土窑的拆除过程,镜头里,老铁匠的孙子正用苏联铁锹砸碎最后一块烟膏模具。
伦敦方面的抗议照会如雪片般飞来,却被民主政府贴在公告栏当靶子。古林用烟头烫穿照会的 “主权不可侵犯” 字样:“他们害怕了。当云州的梅树与苏联的麦穗长在一起,帝国主义的毒藤就该枯萎了。” 他突然指向北方,“看,西伯利亚的暖流要来了。”
局势稳定的第一个春天,云州城举行 “国际禁烟大会”。苏联代表、华人劳工代表与穿苏维埃制服的农民代表坐在同一张长桌前,桌上摆着用烟土罐改的花瓶,插着刚摘的梅花。古林宣读《全球禁烟宣言》时,腿上的伤疤在阳光下泛着白光,而沈砚冰的相机里,我正将一枚红星徽章别在瞎眼老汉的衣襟上。
暮色降临时,我踩着威尔斯商船的残骸走向码头。远处,苏联商船正卸下农机设备,汽笛声混着百姓们的夯歌:“梅花开,雪化尽,洋人鬼子没处躲……”
“古林说,莫斯科要建‘中国革命纪念馆’。” 沈砚冰的军靴踩在鸦片箱的铜扣上,“他们想把威尔斯的雪茄剪和你的汉阳造都拿去展览。” 我望着东方渐亮的启明星,想起吴忠文伏诛时的枪声,轻声道:“告诉他们,展品里还得加上一样 —— 这片土地上,再也长不出烟土的根了。”
云州的春雨淅淅沥沥,敲打着民主政府议事厅的窗棂,也敲碎了最后一丝平静。周曼云的咳嗽声从内室传来,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她大腿上的刀伤本己结痂,却在三天前突然恶化,伤口周围泛起诡异的青黑,腥臭的脓液浸透了绷带,那是英国水兵刺刀上淬的毒。
“伤口感染了‘腐骨散’,” 老铁匠举着油灯,手微微颤抖,“当年吴忠文的毒烟弹就用这东西,咱们的草药压不住。” 沈砚冰撕开最后一包苏联送来的磺胺粉,药粉落在伤口上,却只激起更剧烈的溃烂。周曼云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却仍强撑着对我笑:“振群,别担心,我……” 话未说完,又咳出一口黑血。
古林推门而入,皮箱里的 X 光片散落一地,影像上的骨骼正被毒素侵蚀。“莫斯科的专家说,必须立刻做截肢手术,” 他的俄语腔调里带着急切,“但云州没有无菌手术室,毒素一旦扩散……” 沈砚冰猛地攥住他的手腕:“苏联有船吗?我们送她去莫斯科!”
消息传开,云州城陷入恐慌。百姓们自发聚集在议事厅外,捧着草药、土鸡蛋,甚至有人把祖传的银饰塞给卫兵,只求换 “曼云先生” 一条命。瞎眼老汉跪在雨中,拐杖不停地叩击地面:“赵长官,让我替她去受罪吧!”
深夜,我守在周曼云床边,看她昏迷中仍紧攥着那枚梅花镖。沈砚冰将消毒好的手术刀放在托盘里,刀刃映着她通红的眼眶:“船己经联系好了,‘红星号’巡洋舰今晚就走。” 她顿了顿,声音沙哑,“我跟她一起去。”
周曼云似乎听见了对话,睫毛颤动着睁开眼,指尖抚过我掌心的老茧:“别送…… 云州不能没有你们。” 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体温一点点流失:“曼云,你说过要看着念雪长大,要在京山书局种梅树。” 她轻轻点头,泪水滑落,打湿了枕巾上的梅花刺绣。
“红星号” 的汽笛在凌晨响起时,周曼云己陷入深度昏迷。我和沈砚冰将她抬上担架,百姓们举着火把照亮码头,火把光映着江面,像一条燃烧的血河。古林突然拦住我们,手里拿着封加急电报:“伦敦方面封锁了航道,所有去苏联的商船都被扣押了。”
沈砚冰的枪口瞬间指向天空:“那就用撞开他们的封锁!” 话未落,远处传来密集的炮声,英国舰队的探照灯扫过云州港。
我猛地放下担架,抄起汉阳造:“沈砚冰,你带曼云走密道,我来挡住他们!” 沈砚冰却摇头,将一支装有血清的针管塞进我手里:“这是古林从苏联带来的特效药,或许能撑到莫斯科的船来。” 她转头望向英国舰队,“我去引开他们,你守好曼云,守好云州。”
雨越下越大,沈砚冰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的红巾在风中飘成血色的旗。我抱着周曼云冲进地道,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毒烟的余味。周曼云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我将血清注入她体内,祈祷这来自异国的药物,能留住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光。
地道尽头的微光中,念雪的啼哭传来,孩子似乎感应到了母亲的危险。我抱紧周曼云,听着远处的炮声与自己剧烈的心跳,在心中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她活着看到烟土散尽的那一天。
云州港的炮声持续了三天三夜,英国舰队的封锁如铁桶般密不透风。我守在地道的临时医疗棚里,用雪水擦拭周曼云滚烫的额头,她腿上的伤口己开始发黑,毒素顺着血管向上蔓延,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呻吟。
“赵同志,” 古林扒开地道的通气口,脸上沾满煤灰,“莫斯科的广播己经谴责英国封锁,全球禁烟同盟发起了抗议游行。” 他递来张油印报纸,纽约街头的华人劳工举着 “还我同胞” 的标语,巴黎的咖啡馆里,作家们正在撰写声讨帝国主义的檄文。
突然,地道顶部传来剧烈震动,泥土簌簌落下。我抄起枪冲出棚外,只见老铁匠带着百姓们用炸药炸开了一条新通道,通道尽头,一艘挂着红十字旗的瑞典商船正冲破英国舰队的封锁线,船首站着的正是沈砚冰,她的军大衣被炮火撕得破烂,却仍挥舞着《万国禁烟公约》。
“威尔斯被国际舆论逼退了!” 沈砚冰跃进地道,手里捧着个铅盒,“这是瑞典医生带来的抗生素!” 古林立刻打开铅盒,针管刺入周曼云体内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奇迹在黎明时分发生。周曼云的体温开始下降,伤口的青黑渐渐消退,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地道缝隙照在她脸上时,她缓缓睁开了眼,虚弱地对我笑:“振群…… 烟土……” 我握住她的手,泪水决堤而下:“别说话,你安全了。”
瑞典商船驶离云州港时,岸上挤满了送行的百姓。瞎眼老汉将一袋新收的粟米递给船员:“带给曼云先生,就说云州的粟米熟了。” 沈砚冰站在甲板上,向我们比出 “胜利” 的手势,她身后的船员们高举着各国禁烟组织的旗帜,海风将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周曼云在莫斯科的医院里躺了三个月,期间不断有国际友人前去探望。一位参加过十月革命的老护士送给她一本俄文版《母亲》,书里夹着张字条:“中国的姐妹,我们在烟土与资本的双重压迫下,终将携手迎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