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城大学的操场上,初夏的风带着蓬勃的绿意和隐约的槐花香。巨大的槐树冠如华盖,浓荫匝地,在塑胶跑道上投下摇曳的光斑。节目组的设备安静地运转着,镜头对准了站在操场中央的两对人。
宋槐时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跑道旁新刷了漆的看台,远处翻新过的图书馆大楼,唯有跑道尽头那几棵高大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沉默地见证着流逝的时光和物是人非。
“各位老师,欢迎回到‘爱情开始的地方’!”导演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一丝煽情,“接下来,我们将播放一段特别的‘时光影像’——来自十年前,槐城大学校报对当时校园风云情侣的采访片段!让我们看看,当年的连祠和宋槐时,是什么模样!”
一块临时架起的投影幕布亮了起来。画面有些模糊,带着老式DV特有的噪点。镜头里,是两张青涩得几乎能掐出水的脸庞。二十岁的连祠穿着简单的白T恤,头发有些凌乱,眼神明亮锐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和不羁。他搂着旁边女孩的肩膀,笑容灿烂得晃眼。而被他搂着的宋槐时,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扎着简单的马尾,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晕,眼神清澈懵懂,像一头误入森林、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信任的小鹿。
“连祠同学,作为校篮球队队长,拿下省赛冠军是什么感觉?” 画外音是学生记者稚嫩的提问。
年轻的连祠对着镜头,意气风发:“爽!当然爽!不过最爽的是…”他忽然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身边的女孩,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和宠溺,“是我们家槐时每场球都来给我加油!她站在场边一喊,我感觉能再打十个加时!” 他手臂用力,将女孩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镜头里的宋槐时被他搂得有些害羞,脸颊更红了,微微低着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笑容干净纯粹,带着能将人融化的甜蜜和依恋。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谁喊了…是你自己打得臭…”
“喂!宋槐时同学,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 连祠立刻笑着去揉她的头发,动作亲昵自然,“昨晚是谁熬夜给我整理战术笔记的?嗯?”
画面在两人笑闹追逐的模糊背影中定格,青春的气息几乎要冲破屏幕。操场上一片安静,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
现实中的宋槐时站在巨大的槐树阴影下,隔着十年的光阴,看着屏幕上那个笑容灿烂、眼神明亮的自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尖锐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悲伤排山倒海般涌来。那个被揉乱头发会害羞、会为他熬夜整理笔记、会因为他一句玩笑话就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孩…是谁?是她吗?还是被时光彻底埋葬的陌生人?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自己的发顶。那里空空如也,早己没有了少年人滚烫手掌的温度,只有一片冰凉的、属于成年人的麻木。
连祠就站在她身边几步远的地方。他看着屏幕上的自己,眼神有些复杂。怀念?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公开处刑般的难堪。屏幕上那个意气风发、满眼都是宋槐时的少年,像一面无情的镜子,映照出他此刻的狼狈和虚假。他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镜头前的从容。
“哇!太甜了吧!” 南萸忍不住低呼出声,打破了沉默,“连祠哥当年好帅!槐时姐好清纯好甜啊!”
“是啊,” 陈晨也感叹,“那种眼神…骗不了人的。”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此刻沉默的两人。
连祠像是被这话刺了一下,猛地回过神。他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混合着怀念和感慨的复杂笑容,大步走到宋槐时身边,声音刻意拔高,带着表演式的深情:“是啊,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槐时,还记得吗?就在这棵槐树下,” 他伸手指向旁边虬枝盘结的老树,“我第一次跟你表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镜头也迅速推近。
连祠深吸一口气,仿佛沉浸在回忆里。他转过身,面对着宋槐时,脸上努力调动着最深情的表情,眼神专注地锁住她。他缓缓抬起手,像是要像当年那样,去抚摸她的脸颊,声音刻意放得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紧张还是表演):
“槐时,十年前,我站在这里,对你说…”
他顿了顿,似乎在酝酿情绪,眼神更加“深情款款”:“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站在场边给我加油的样子有多好看,也不是因为你熬夜给我整理的笔记有多有用。” 他微微向前倾身,试图拉近距离,营造一种亲密的压迫感,“而是因为,每次看到你,就像夏天喝到第一口冰汽水,整个人都亮堂了,觉得再累都值了。宋槐时,我…”
就在他酝酿着“深情告白”的高潮部分,身体也下意识地更靠近一步时——
宋槐时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动作突兀、迅疾,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本能的抗拒!
高跟鞋的鞋跟重重踩在塑胶跑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操场上格外刺耳。她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伤,身体瞬间绷紧,眼神里充满了震惊、错愕,随即被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疏离覆盖。她看着眼前这张努力演绎着“深情”的脸,看着他那双试图传递“爱意”却难掩算计和表演痕迹的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退后的一步,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清晰地划在了两人之间。也清晰地落入了所有镜头和观察者的眼中。
连祠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精心准备的深情表情瞬间碎裂,只剩下赤裸裸的错愕、难堪和被当众羞辱的愤怒。他死死盯着宋槐时,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火来。
空气凝固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此刻听来像是无情的嘲笑。
演播室里,巨大的监控屏幕清晰地捕捉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年肆兆几乎是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控制台上,死死盯着屏幕上宋槐时那张写满抗拒和冰冷的侧脸,和她退后时那决绝的步伐。他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和厌恶,那绝不是表演!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排斥!
“呃…这…” 主持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圆场。
年肆兆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股混杂着震惊、心疼和某种近乎愤怒的情绪在血管里奔涌。十年?这就是所谓的十年情深?需要用这种拙劣的表演去“复刻”?需要用对方的恐惧和后退来证明?
操场上的僵持还在继续。连祠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又迅速涨红,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爆发的冲动。他死死盯着宋槐时,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宋槐时却己经不再看他。她微微侧过身,背对着镜头,也背对着连祠,目光投向操场远处模糊的地平线,侧脸的线条紧绷而倔强,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她周身弥漫的那股彻骨的寒意。
那退后的一步,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她无声的、最彻底的宣言。十年情意,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