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修理咖啡机
梧桐街的早晨，总带着点旧报纸和烤面包混合的暖香。
“时光琥珀”钟表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时，门楣上那串贝壳风铃发出懒洋洋的轻响，像没睡醒的哈欠。
江临正埋首在一座老式座钟的“肚肠”里。
灰蓝色的工装围裙蹭了点铜锈，几缕不听话的黑发垂在额前。
他指尖捏着一枚比米粒还小的齿轮，对着放大镜调整角度，神情专注得像在进行一场精密手术。
他的工具摊开在软绒布上——锉刀、镊子、细嘴油壶，还有一小包开了口的彩虹糖，几颗橙色的滚落在工具缝隙里，像意外闯入机械世界的阳光碎片。
店里的空气仿佛被琥珀色的玻璃窗滤过，流淌着缓慢的时光。
各式各样的钟表在墙壁、柜台、博古架上低语或沉默，从华丽的珐琅怀表到朴拙的乡村挂钟，它们的心脏在江临手中重新搏动。
角落那座一人高的落地摆钟最为特别，深胡桃木的钟身上，暗金色的藤蔓花纹正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沿着钟柜边缘悄然蜿蜒，像在无声地记录着什么。
阁楼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钟摆沉稳的晃动。
“叮铃铃——” 风铃又响，这次急促了些。
“江老板！江湖救急！” 清脆的嗓音像一把洒落的玻璃珠，瞬间打破了店内的静谧时光。
夏小满几乎是“撞”进来的，棕栗色的短发被风吹得有点乱，系着沾了几点咖啡渍的米色围裙。
她怀里抱着个方方正正、正发出“咳咳”怪响的不锈钢家伙，是街角“星语咖啡店”的镇店之宝——那台服役超过十年的老式咖啡机。
此刻，它正像个愤怒的烟囱，从蒸汽口和粉碗缝隙里顽强地喷吐着稀薄的黑烟，散发出一股焦糊的咖啡渣味。
“它……它又罢工了！”小满把沉重的咖啡机小心地放在江临工作台旁边的空地上，喘了口气，脸颊因为跑动和焦急泛着健康的红晕，“早上生意最好的时候！摩卡刚做到一半，它就‘噗嗤噗嗤’冒黑烟，客人都吓跑了！”
她双手合十，大眼睛里满是恳求，“拜托拜托！再修修它吧？新机器好贵的，老板说再坏就真的只能换了……”
江临放下手中的小齿轮，摘掉单眼放大镜。
他的目光扫过那台垂头丧气的咖啡机，又落在夏小满汗津津的额头上，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潭。
他没多问，只是点点头，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了咖啡机垂死的“咳咳”声：“放着吧。”
他拉过一张凳子，示意小满坐下。自己则转身去拿工具。
当他弯腰从工具柜底层取出一个看起来更趁手的大号扳手时，那包彩虹糖又被他无意中碰了一下，几颗绿色的糖豆滚落出来，正好停在夏小满的帆布鞋边。
“啊，糖！”小满眼睛一亮，弯腰捡起来，像找到宝藏，“江老板你还吃这个呀？”她把糖豆放在掌心，像捧着几颗小小的翡翠。
“嗯，补充能量。”江临言简意赅，己经熟练地开始拆卸咖啡机的外壳。
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布满细小划痕但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部件间穿梭，有种奇异的韵律感。
小满托着腮，看着江老板工作。店里很安静，只有工具与金属轻微碰撞的脆响，还有江临偶尔调整呼吸时平缓的吐纳。
阳光透过琥珀色的玻璃窗，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很奇怪，每次进这家店，小满都有种时间流速变慢的感觉，外面街市的喧嚣被那层神奇的玻璃过滤掉了大半，只留下让人心安的宁静。
她看着江临拆出满是深褐色咖啡垢的锅炉，看着他用特制的细长刷子一点点清理那些复杂的管道和阀门，看着他给关键部件点上几滴不知名的、带着淡淡松木清香的润滑油……他的动作有种魔力，仿佛不是在修理，而是在安抚一个躁动的灵魂。
“江老板，”小满忍不住开口，声音放得很轻，怕打扰了他，“你说，它是不是年纪太大了？总这么坏，是不是该退休了？”
她看着那堆被拆开的零件，有点心疼，这台老伙计陪了她三年，见证了她从手忙脚乱的新人变成能拉出歪歪扭扭小天鹅的“资深”店员。
江临的动作没停，他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着一个黄铜色的阀门，头也没抬：“物件和人一样，用久了，总会有些地方卡住。”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找到卡住的地方，疏通，润滑，校准。只要核心没坏，就能继续走下去。”
他用镊子夹起一枚被咖啡渣糊住的小小单向阀，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然后拿起一把极其细小的锉刀，开始清理上面几乎看不见的毛刺。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不经意扫过江临的工具包。
除了那些冰冷的金属工具，那包彩虹糖的存在格外显眼，甚至有点可爱。
她想象了一下江老板这样沉稳的人，在工作间隙剥开一颗亮晶晶的糖果放进嘴里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悄悄弯了起来。
这反差……还挺萌的？
就在她走神的片刻，江临己经将清理干净的部件一件件装了回去。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所有接口和螺丝，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又精准无比。
“试试。”他站起身，将咖啡机推到小满面前，插上电源线。
夏小满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咖啡机。江临按下电源开关。
嗡——
轻微的电机启动声响起，平稳而流畅。指示灯正常亮起，预热……完成！没有黑烟，没有怪响。
小满迫不及待地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咖啡粉碗装上，扣紧，按下萃取键。
深棕色、泛着细腻油脂光泽的浓缩咖啡液，如同一条丝滑的绸缎，稳稳地流入下方的咖啡杯中。
浓郁的、纯粹的咖啡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之前那点焦糊味，充满了整个钟表店。
“哇！修好了！真的修好了！”小满欢呼起来，像只快乐的小雀，“
江老板你太神了！”她看着那杯完美的Espresso，眼睛亮晶晶的，“感觉它萃取的声音都比以前好听！像……像小夜曲！”
江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收拾着工具，脸上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把扳手放回原位，顺手捡起地上最后一颗蓝色的彩虹糖，剥开糖纸丢进嘴里。
“费用……”小满连忙去摸围裙口袋里的零钱包。
“老规矩。”江临打断她，指了指工作台一角那个敞开的旧饼干盒，里面零零散散放着些硬币和纸钞，“看着给。”
小满熟门熟路地掏出几枚硬币叮叮当当地放进去，又从自己围裙口袋里摸出一张印着双子座图案的星座卡片，压在硬币下面，笑嘻嘻地说：“喏，今日幸运星座卡，双子座！好运加倍！谢啦江老板！”
她抱起焕然一新的咖啡机，脚步轻快地朝门口走去，“我回去啦！今天一定要把焦糖玛奇朵卖爆！”
风铃声再次响起，夏小满的身影融入门外梧桐树斑驳的光影里，活力满满。
江临走到门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他微微抬起手，食指在空气中极其轻微地一划。动作快得如同幻觉。
街角，夏小满正哼着歌，抱着沉重的咖啡机拐弯。
头顶，一盏原本光线有些黯淡的老旧路灯，“滋啦”一声轻响，灯丝骤然亮起，稳定地散发出暖黄色的光，恰好照亮了她脚下有些坑洼不平的人行道。
小满脚步顿了一下，抬头看看那盏突然精神焕发的路灯，眨眨眼，小声嘟囔了一句：“咦？今天路灯亮得挺早嘛……市政局还挺贴心？” 她没多想，脚步轻快地继续往前走，咖啡机在怀里稳稳当当。
店内，江临收回目光，转身走向那座藤蔓花纹悄然延伸的落地摆钟。
钟面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身影，以及他唇边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转瞬即逝的弧度。他拿起一块绒布，开始擦拭钟柜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阁楼上，那座巨大摆钟的钟摆，似乎在这一刻，摆动得更加沉稳有力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