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里的干呕声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客厅里死寂一片,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连祠己经捡完了地上的药片,脸色阴沉地坐在沙发另一端,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时不时剜向紧闭的洗手间门。
南萸担忧地绞着手指,成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陈晨几次想上前,都被黎澜用眼神制止。宋异桓周身散发着低气压,杨冰无声地握紧了他的手。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阵清澈而舒缓的钢琴声,如同山涧清泉,潺潺流淌开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黎澜。
他不知何时坐到了客厅角落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前。修长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指尖流淌出的音符,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没有炫技,没有激昂,只有一种沉淀了时光的温柔和包容。旋律如月光般倾泻,又如微风般拂过心田,带着淡淡的忧伤底色,却奇异地抚平了空气中紧绷的弦。
陈晨第一个被吸引,她下意识地拿起相机,却没有对准任何人,只是安静地将镜头转向黎澜。镜头里,黎澜微微低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指尖流淌的旋律。
琴声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客厅里弥漫的硝烟和压抑暂时隔开。南萸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成德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宋异桓周身的低气压似乎被这温柔的旋律冲淡了些许。杨冰靠在丈夫肩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演播室里,主持人也像是松了一口气,轻声感慨:“黎澜老师的琴声,真是及时雨啊…”
年肆兆紧绷的身体,在听到琴声的瞬间,也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他的目光从紧闭的洗手间门移开,落在监控屏幕上那个沉浸在音乐中的身影上。黎澜的琴声,像一只温柔的手,暂时抚平了他心中翻腾的怒意和焦灼。
洗手间的门,终于被轻轻拉开。
宋槐时走了出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角鬓发被水打湿,贴在脸上,更添了几分脆弱。她的脚步有些虚浮,眼神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空茫和疲惫。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担忧和复杂。连祠也立刻看了过去,眼神阴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黎澜的琴声,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出现,旋律悄然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那淡淡的忧伤底色并未消失,却融入了一丝更明亮、更坚韧的力量,像穿透厚重云层的微光,带着抚慰和希望。
宋槐时的脚步顿住了。她抬起眼,看向角落里的钢琴。黎澜背对着她,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那悠扬的、带着抚慰力量的旋律,像温热的泉水,无声地包裹住她冰冷僵硬的身体和千疮百孔的心。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那琴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将她从那个充斥着指责、表演和恶心的窒息空间里,短暂地抽离出来。紧绷的神经一根根放松,胃里的翻搅感奇迹般地平息下去,心口那沉重的巨石,似乎也被这温柔的旋律撬开了一丝缝隙。
她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依旧,却奇异地沉淀下一点微光。她没有走向连祠,也没有走向哥哥,只是默默地走到离钢琴不远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安静地坐了下来,将自己蜷缩进柔软的靠垫里,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受伤小兽。
她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黎澜专注弹奏的背影上,也落在地毯上被灯光拉长的、琴声流淌的影子。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幅褪了色的画,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黎澜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和聆听。他的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变得更加温暖而坚定,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托住了她下坠的灵魂。那旋律并不激昂,却充满了内在的力量,仿佛在低语:疲惫是真实的,痛苦是真实的,但请相信,黑暗中总有微光,废墟之上也能生长出新的藤蔓。
陈晨的镜头,无声地对准了这一幕——疲惫蜷缩在沙发里的宋槐时,和沉浸在音乐中、用旋律为她筑起一方安宁角落的黎澜。画面沉静而充满张力。
演播室里,年肆兆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屏幕上宋槐时的侧脸。他清晰地看到她闭上眼又睁开时,眼底那细微的变化——那并非喜悦,而是一种被理解、被托住的、短暂的安宁。他看到她微微蜷缩在沙发里的姿态,不再是完全的防御,而是一种寻求庇护的放松。黎澜的琴声,像一道温柔的屏障,暂时隔开了外界所有的伤害和喧嚣,给了她一个可以喘息、可以不必强撑的角落。
年肆兆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注视着宋槐时安静聆听的侧影,看着她眼底那点被琴声点亮的微弱光芒,一种复杂而柔软的情绪在心中弥漫开来。是心疼,是欣慰,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感激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声音,能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给她一方可以暂时栖息的港湾。
主持人轻声感叹:“音乐的力量真是神奇…黎澜老师这首即兴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呢?感觉…充满了治愈和希望。”
年肆兆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宋槐时身上,下意识地低声接话,像是在回答主持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一种洞悉的温柔:
“或许…可以叫它…”
他顿了顿,看着屏幕上那在旋律中微微放松的侧影,轻声说,
“《晴光》。”
屏幕里,黎澜的指尖落下最后一个音符,余韵悠长,如同黑暗中悄然点亮的一盏灯。宋槐时依旧蜷缩在沙发里,闭着眼,仿佛沉入了那温暖的旋律之中。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留下浅浅的水痕。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紧绷的弦终于得到一丝抚慰后,释放出的疲惫与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