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面馆深夜)
地下室里,李大壮依旧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鼾声均匀得近乎刻意。
手腕上那几道浅粉色的几何纹路在昏暗应急灯光下如同普通的皮肤褶皱,寂静无声。
二楼临时指挥点内的空气却凝固得像块冰。
桌上陈列着从三个坐标点带回来的“战利品”——冰冷的黑盒子、摔坏的笔记本、散发着甜腻气息的焦黑粉末——像一桩桩无声的罪证。
林晓晓失神地望着王知书屏幕上那帧逐帧回放的画面:李大壮手腕上一闪即逝、幽暗诡谲的蓝光。
“激活了……”林晓晓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又夹杂着更深层的恐惧,
“王云搞的爆炸……没炸死它……它钻到大壮身体里去了……”
她把脸埋进掌心,瘦弱的肩膀微微发抖。
“不是钻进去,”王知书的声音冷得像手术刀,
“节点是‘烙印’,如同电路板上的蚀刻。激活,只是连通了‘网络’。”
她调出那份深钻报告摘要,指着“人工腔室被彻底湮灭”的字样,“物质锚点己毁。理论上,‘八七二节点’应随之湮灭。但李大壮体内的映射节点还存在,并且……能接收信号。”
她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弹出城市三维地图,那笼罩大片城区的红色圆圈仍然存在,但内部结构被细化。代表老主街核心区域的一点被高亮,标记为“节点承载区”。
“所以,存在一个新的、未被摧毁的……功能等价物。代替了被毁的物理腔室,成为网络中新的坐标点。李大壮……只是被这个新坐标点‘映射’了。”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
“找到这个新的功能等价物,或许就能真正拔掉这根刺。”
“藏在哪?”陈实盯着那个红色光点,眼神锐利。老主街这片老城区,盘根错节,像一块吸饱了时光油渍的海绵。
“不知道。像一滴水藏进了大海。”
赵强揉着还在流泪刺痛的眼睛,语气绝望,
“但肯定……扎根很深。”他指了指地上那个被林晓晓拿上来的药瓶,那是王知书配给李大壮的强力助眠剂。“这种剂量的药都压不住那一丝共振……那新锚点的力量……”
王云拿起桌上那撮灰白色的焦粉,用刀尖碾碎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那甜腻的香气钻入鼻腔,带着一丝腐烂的、如同深埋多年的香料混合着化学品的气息。
“C点的‘人’……他身上的味道……”王云眼神微凝,
“不是‘跑掉’那么简单。那更像……某种……燃烧。烧得非常彻底。干净得……不正常。”
“燃烧?”林晓晓猛地抬头,脸色煞白,
“把自己……烧成灰了?”
王云没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指尖那一点点粉末被风吹散。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风穿过狭缝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从……地下室的天花板承重梁方向传来?!
声音短促,消失得极快!
所有人都是一惊!
“风声?”赵强疑惑。
王知书眼神瞬间锐利!她迅速关闭所有发声设备!
地下室瞬间陷入绝对安静!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滋啦……
极其细微的……电流灼烧导线皮的声音?又像是……某种极其精密的齿轮轴承在强行磨合的干涩摩擦声?
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来源……似乎就在脚下?!但那更像是……穿透了几层楼板传导上来的轻微共颤!
“不是大壮那边!”
王知书立刻指向脚下地面,
“能量检测!快!”她打开电脑连接的便携式频谱仪。
赵强顾不上眼疼,扑过去调整设备!屏幕上,在代表城市正常低频电磁背景的绿色噪声带上,一个极其尖锐、呈规则锯齿状的……高频尖峰!骤然跳出!频率在某个特定波段疯狂跳跃了几下,又瞬间消失!只留下一点微弱的涟漪!
“高频尖峰!不是电力设备!”赵强声音发抖,
“频率……指向……结构应力加载?像……像几百吨的重物压在脆弱的承重点上?”
结构应力?!承重?!
王知书迅速调出老主街区域的市政规划图,目光锁定面馆所在的这片区域!
“这条街!下面是……老旧的防空洞系统!部分段落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被填充改造,划归市政供暖管线!但地图标注……极其模糊!”
“防空洞?供暖管?”
陈实心头一跳!他猛地想起!小时候听奶奶提过一嘴,老主街下面原来有打仗时挖的大洞,后来就填了装暖气管子……
“暖气管……从哪通到哪的?”
“全市联网!热源……都来自……”
王知书的手指顺着管道地图标记飞速移动,最终点在远郊一个不起眼的区域——**东浦新区边缘热电厂旧址!
那个废弃的热电厂!就在盘古之眼巢穴爆炸点的……**隔壁?!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冰冷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难道……盘古之眼在物质本体被摧毁前,利用爆炸的混乱能量……如同最精密的寄生虫……将它核心的规则碎片……**顺着城市那如同血管般蜿蜒的废弃热力管网……** 回流转移……最终……在某个被遗忘的、早该作废的防空洞节点里……重新……固化了下来?!
那根刺……那根被强行“出”的刺……并没有消失?!
它只是……转移阵地!在城市的内脏深处……悄悄……化脓了?!
那个新的“功能等价物”……那个激活李大壮节点纹路的东西……那个发出应力呻吟的源头……极可能就是……**一个深埋在城市下方、如同瘤块般的新生‘蜂巢节点’**?!
而刚才那个高频尖峰……是那个“瘤块”第一次……**因为承载过重……**发出的……痛哼?!
陈实盯着脚下光滑崭新的地板砖,仿佛能穿透它们,看到下方那片黑暗、粘稠、无声吞噬着整个城市热力的……腐烂根系。那根系盘绕着的核心……正微微搏动……发出贪婪而深沉的嗡鸣。
楼下,李大壮在深度睡眠中翻了个身,发出一声舒服的咕哝,手腕无意识地搭在床边。那几道粉色的纹路在黑暗中,似乎……更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残缺电路般的轮廓。
灰烬下的火星,烧穿了地板,点燃了深埋地底的引信。
这一次,它不在别处,就在他们视为堡垒的……根基之下。火焰,正舔舐着老陈家面馆的地基。
新的蜂巢,己在脚下扎根。风暴尚未开始,它只是……沉入了更深的土壤。
(数日后,老主街·午后)
阳光慷慨地铺在老陈家重新开张的面馆门口,新漆的招牌反射着刺眼的光。
面香味浓郁,油辣子的焦香混着骨汤的醇厚,顽强地从半掩的门缝里钻出来,试图缠绕路人裤脚。
几个老街坊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王知书换了身普通的休闲装,戴着平光眼镜,坐在窗边靠里的位置。
她面前摊开一本厚实的精装书——《城市地下管网结构史纲》,书页翻动速度稳定得如同精密仪器。桌上放着一杯几乎没动的冰水,水滴在杯壁凝成珠,缓慢滑落。
林晓晓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穿着围裙,动作麻利地收拾邻桌客人留下的碗筷。
她的手腕不再绑绷带,只贴了块不大的透气贴布。
但每当她端起滚烫的面碗,手指总会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僵首,脸色也会不由自主地白上一分,像是骨头深处有细小的冰锥在戳刺。她紧抿着唇,眼神却时不时瞥向斜前方那栋正在装修的奶茶店门面。
奶茶店门口放着一张醒目的招聘启事:
“诚聘店长,待遇优厚”。
一个穿着时髦夹克、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男人正站在招聘海报旁,低头专注地刷着手机屏幕。
阳光落在他手腕上,一块造型科技感十足的银色腕表折射出冰冷的光。
他似乎在回复信息,嘴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职业化微笑。在对面面馆飘出的浓郁香气里,他恍若未觉。
林晓晓端着油腻的碗筷走到后厨门口,身体侧着,尽量不让手腕用力。
她装作不经意地朝窗外瞥了一眼,飞快捕捉到那男人腕表屏幕短暂翻动的一帧——不是常用的聊天界面或网页,而是密密麻麻、飞速滚动的……黑色线条和跳动的蓝色数字流?!如同某种……实时监控终端?!
心脏猛地一跳!林晓晓迅速低头,快步走进油腻的后厨。水龙头冷水哗哗冲刷着碗筷油污,也冲刷着她手上那点因为用力而更加清晰的酸痛感。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她不动声色地拉上了后厨通往前厅的门帘。
面馆里。一个戴着破草帽、穿着旧工装的老头慢悠悠踱了进来,熟门熟路地坐到王知书对面那张桌。“丫头,小陈老板呢?给俺来碗素面!”
王知书眼皮都没抬,目光还粘在书上,只是手指几不可察地在桌面敲击了几下(店内的简易震动警报己触发)。
后厨厚重的帘子掀开,陈实围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李大壮那件被珍藏起来了)走出来。他脸上带着一点疲惫却自然的笑容:
“刘伯来了?素面马上好!这几天没见您,身子骨还硬朗?”
他一边说,一边走向灶台,眼角余光己经锁定窗外那个还在看手机的奶茶店新“店长”。
阳光刺目,街面嘈杂。卖糖葫芦的小贩推着车路过,车上的玻璃柜反射着晃眼的光斑,短暂地晃过奶茶店门口那个身影。
光斑晃过的瞬间,陈实的呼吸猛地窒了一下!
在那短暂的、扭曲的反光里……那个低头专注看手机的男人……他的眼睛……似乎……没有眼白?!
反光里的瞳孔深处……像是两块磨砂黑玻璃……不反射任何光线?!
只是短短一瞬!光斑移开,那男人抬起头,似乎是察觉了陈实的注视,对着面馆方向露出一个无可挑剔、阳光而友善的微笑。眼神清澈,毫无异常。
陈实的心跳却在那一刹那漏跳了几拍!一股冰寒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那绝不是错觉!反光里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像极了仓库深坑里那些硅基触须上冰冷的电子眼!或者说……更像“彼界”屏幕上……那个冰冷的操作员!
“陈老板,面好了没?饿了!”刘伯敲着桌子。
陈实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脸上笑容不变:
“马上好!汤头得再热一下!”
他转身回到灶台,滚烫的面汤翻滚,蒸汽模糊了他的脸庞。
他搅动着汤勺,目光穿透水汽,死死锁定窗外那个带着微笑,正收起手机,似乎准备离开的奶茶店“店长”。阳光暖暖地照在男人身上,像一层无害的假皮。
陈实感觉自己的背心被冷汗浸透。
新的“蜂巢”节点……原来不只是藏在城市的下水道里。
它们……可能己经伪装成了……街角新开奶茶店的招聘告示。
而那些“蜂巢”的守卫者……它们看人的眼神,在玻璃的反光里……没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