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拽着赵强,像两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粮仓后面那如蛛网般复杂狭窄、堆满杂物的小巷深处。身后管事三角眼那变了调的嚎叫和帮工们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鼓点,咚咚敲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分开……分……头跑!”赵强被拽得东倒西歪,喘得像拉破风箱,眼镜都快抖飞了。
“不行!”陈实低吼,手下力道不减,反而攥得更紧,
“强子!看地图!金顶钟楼方向!先甩开追兵!”
他脑子里飞速盘旋着赵强昨天在地上画的那个简易坐标图,
皇宫O,钟楼A——在粮仓(西北)逃亡,往东(钟楼方向) 冲有大量民居巷子便于迂回!
前方巷子突然岔开两条路,右边稍宽,堆着更多破箩筐烂木桶,勉强能过人; 左边则是一道几乎被坍塌矮墙封死的窄缝,仅容一人侧身。
后面的吼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右边是死胡同!昨天送菜的车堵在里面了!”
赵强突然记起昨天观察到的一个细节,脱口而出。 他的“数据采集癖”居然在逃命时派上了关键用场!
陈实心念电转,毫不犹豫拽着赵强冲向左边那道窄缝!
“钻!”
两人几乎是紧贴着粗糙冰冷的土墙硬挤了进去!赵强背包带子“嗤啦” 一声被墙上凸起的石头挂住,撕开一道大口子。他肉疼地“哎哟”一声,却也顾不得了。
追兵赶到岔口,有人迟疑:
“左边?那地方不通啊!”
“放屁!两个大活人能钻耗子洞?肯定往右边跑了!追!”
管事尖利的声音盖过一切。脚步声和骂咧声果然朝着右边的死胡同涌去。
狭窄的墙缝里,陈实和赵强死死贴着墙壁,粗重压抑的喘息着,心脏狂跳,几乎要从 喉咙里蹦出来。汗水和尘土糊了满脸。外面的喧嚣暂时远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靠……‘数据采集’救……救命了……”赵强脸色煞白,后背全是冷汗。
“嘘——”
陈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耳朵贴着冰冷的土墙。隐约还能听到管事在右胡同里气急败坏地踢东西骂娘,但声音确确实实没往这边来。他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怀里那镜子碎片贴着皮肤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一点点,像一块小小的暖玉。
“走!不能停!”
陈实咬着牙,从窄缝另一头钻出来,辨别了一下方向。
眼前豁然开朗了一些,是几条贫民居住的低矮棚户区交错之地, 污水沟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赵强惊魂未定地跟着爬出来,一边整理着划破的包带,一边飞快地说:
“刚才……刚才他们被误导到右边,说明他们对这片区域的熟悉度低于我这个‘外来观察者’。我们暂时安全。但粮仓回不去了,三角眼肯定把我们的样子报上去了!我们得赶紧和知书、晓晓汇合!”
陈实点头,心中焦急。计划全被打乱了!他摸出怀里的碎片,那温热的触感似乎正在缓缓地……指向一个方向?
“强子,你看!”陈实示意赵强伸出手指感受碎片的温度变化。
赵强指尖一触,眼睛瞬间睁大:“这边温度更高!”他指着一个方向,
“而且 震动感……好像也强了一点点!它在指向太庙?不对……等等,稍偏点角度!”
他像一个重新校准中的精密仪器,
“震动频率微调,方向修正为东南偏东……没错!是太庙方向!”
“难道昨晚‘异光’就是镜子核心在活动?碎片在指引?”陈实心跳加速。
“很可能是!能量共鸣!这说明它状态活跃!我们要赶在下一个‘周期’前靠近它!”
赵强彻底进入了状态,恐惧被求知欲和责任感暂时压制。
两人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最肮脏混乱的小巷,凭着陈实本能的警觉和赵强对碎片 “信号”的感知艰难摸索前行。途中躲过两拨巡街的兵丁,还在一个露天馊水桶旁看到林晓晓留下的特殊记号——三片树叶叠成个歪歪扭扭的箭头。陈实认出这是小时候他们玩抓鬼游戏时约定的方向标记。
“是晓晓留下的!她往太庙那边去了?好家伙,胆子真肥!”陈实又惊又喜。
就在他们接近清风楼所在的区域,人流稍显稠密一些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
一堆人围在街边一个布摊前。几个穿着灰扑扑短褂、脸上带着痞气的汉子正在推搡一个年约西十、眉眼端正却满面泪痕的女人。女人的粗布衣服被扯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袄。
“吴刘氏!欠我们赌坊的三贯钱!今天要是还不上,就拿你家这铺子里的料子抵债!”
为首的痞子一把掀翻了布摊上的粗蓝布料。
“刘大哥……求求你们再宽限几天……这铺子是老吴家最后的活路了…… 当家的刚走,我还养着两个孩子啊……”女人苦苦哀求,声音凄楚。
“宽限?哥几个的饭钱谁宽限?!没钱就拿人抵!听说你家小丫头水灵,卖给……”
另一个痞子淫笑着就要去抓躲在女人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住手!”一声清脆的喝斥突然响起!
只见林晓晓不知从哪儿挤了出来,她身上也脏兮兮的,但眼神清亮, 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泼辣劲儿。她挡在那对母女面前,对着那几个痞子,声音不大, 却极其清晰地穿透人群的嘈杂:
“几位大哥,大清早的何必动这么大肝火?钱的事儿,好商量。”
痞子们一愣,为首那个上下打量着林晓晓,看她衣着普通(她换下了脏兮兮的时装, 穿了件临时买的粗布衣裳),脸上还带着点稚气,嗤笑一声:
“呵?哪来的小丫头片子管闲事?商量?你替她还钱?”他色迷迷地凑近,
“要不……你替她?”
人群一阵低低的惊呼。陈实和赵强在后面看得火冒三丈,正要冲出去,却见林晓晓 不慌不忙,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替她还?也不是不行。不过大哥,在还钱之前,我有个小问题想请教请教。”
她话锋一转,指着其中一个痞子腰间挂的一个小小的、黄铜做的、圆形带孔的东西,
“这位大哥腰间挂的这玩意儿,挺别致啊。”
那是枚最常见的普通圆形方孔铜钱。痞子们和被吓得发抖的刘吴氏都懵了。
林晓晓不紧不慢,从自己怀里也摸出一枚看着更粗糙、边缘都磨得发白的铜钱, 正是昨天用王知书铜板买的硬饼找回的零钱。
“我看这位大哥的黄铜钱,成色光亮,色泽均匀,重量感十足, 一看就是官炉新铸的好钱。我这枚嘛……”她掂了掂,故意叹口气,
“成色发乌发暗,边缘还毛糙,轻飘飘没分量,像不像……掺了铅锡的假钱?”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丢进了池塘!周围看热闹的人瞬间嗡嗡议论起来。 谁都见过假钱劣钱,这姑娘说的特征都对得上!痞子们脸色微变。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被指着的痞子恼羞成怒。
“是不是胡说,大家心里都明白。”林晓晓声音陡然提高几分,
“但大哥,你想啊,你们赌坊收钱肯定也认好钱吧?万一今天刘家姐姐手里都是这种掺铅掺锡的货色,”她晃了晃手里那枚“劣币”,意味深长地看着痞子头头,
“就算硬塞给你三贯……拿到赌坊老板那里一验,发现全是假货!你说老板是信她刘家姐姐没本事搞到这么多假钱呢……还是信……”
她的眼神扫过痞子们腰间崭新的铜钱,拖长了尾音,
“……信有人故意拿她顶缸?毕竟这赌债是怎么欠的,谁心里没个数?”
人群的议论声瞬间变大,带着怀疑和愤怒指向那几个痞子!假钱?顶缸?这可有得说道了!
痞子头头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恶狠狠地瞪着林晓晓,又忌惮地扫了一眼周围开始指指点点的百姓。赌场放债本就是灰色地带,最怕的就是引起公愤和官府的注意!更要命的是,林晓晓的话术首戳痛点——他们身上的钱太好太新,和诬陷刘吴氏使用劣币的逻辑本身就是矛盾的!
“……算你狠!”痞子头头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挥手,
“走!”一群人不甘地散去。
“哇!”人群爆发出叫好声!刘吴氏更是扑通一声跪下来要给林晓晓磕头:
“恩人啊!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母女!”
林晓晓赶紧扶住她,脸上那点子得意藏不住:
“大姐快起来,使不得!赶紧收拾东西躲一躲吧!”
就在这时,陈实和赵强挤了过去。
“晓晓!干得漂亮!”陈实由衷赞叹。这丫头这手“劣币驱逐良币”
(其实是利用信息不对称和逻辑漏洞反将一军)玩得太溜了!
林晓晓看到陈实和赵强灰头土脸的样子也是一惊:
“你们怎么搞的?这……这谁的衣服?”她指着赵强撕破的包,
“强子你被打劫了?”
“比打劫还倒霉!”赵强哭丧着脸,“是粮仓那管事!我们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那你们跑来……”林晓晓话没说完,就感觉一只手重重拍在她肩膀上!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色道袍,头发花白挽了个道髻,面容清癯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用一种极其惊讶、带着审视光芒的眼睛看着她。
“姑娘方才一番高论,老道受益匪浅啊!”老道声音平和,却隐隐带着穿透力,
“这‘劣币害良市,人心如明镜’之理,由小见大,剖析得精彩绝伦!”
他目光又落在林晓晓脸上,细看了几眼,尤其在她那双灵动有神的眼睛上停留片刻, 捋着颌下稀疏的山羊胡子,微微点头:
“嗯……方才老道观你挺身而出,舌灿莲花,胆识智慧非凡,眉宇间更有灵光隐动…… 姑娘,你是否曾得过什么‘天外馈赠’,或遭遇过非凡之事?”
陈实和赵强瞬间浑身汗毛倒竖!方士?!这老头肯定是方士!林晓晓也是一激灵。
老者看三人神色紧张,却微微一笑:
“莫要惊慌。老道姓吴,是个散修方士,非是官府爪牙。”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地在三人身上扫过,尤其在陈实胸口(怀揣碎片处)停留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看向巷子深处某个方向:
“今日在此偶遇,亦是缘法。几位小友似有意往东南太庙方向去?巧得很,老道也正要往‘清风楼’会一位故人,取一样关键之物,或许与太庙近日之变有些……关联。不如同行?”
他说话间,眼神锐利如鹰,像是什么都看透了,又像只是在闲聊。
陈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同行?是福是祸?这吴老道明显不是一般人!
他口里的“天外馈赠”指什么?我们穿越?还是镜子?他要去清风楼取的“关键之物”, 又是什么?与镜子有关吗?
林晓晓反应极快,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带着点俏皮:
“哎呀,原来是吴道爷!失敬失敬!我们几个小辈是外地来投亲的,路不熟,对京城……呃,对临渊城好奇得很!跟着道爷您长长见识,那敢情好啊!”
“对对,道爷请!”
陈实压下心中惊涛骇浪,连忙顺着林晓晓的话说。 目前信息太少,对方是敌是友不明,但显然知道很多他们想知道的事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赵强默默推了推眼镜,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襟下摆。
吴道爷捻着胡子,呵呵一笑:
“甚好,甚好。”他不再多说,背负着手,缓步朝着清风楼的方向走去。
陈实、赵强、林晓晓互相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清风楼,二楼雅间)
推开门,雅间里坐着的不是旁人,竟是上午还在粮仓苦哈哈搬麻袋的王知书!
她此时换上了一身半旧却整洁干净的靛蓝色布裙(大概是上午用部分工钱临时换的),显得格外利落冷静。她正端着一个小茶杯,桌上摊开一本账册,面前坐着的,赫然是满脸 尴尬惶恐的孙掌柜!
孙掌柜看到陈实他们几个鱼贯而入,后面还跟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 更是紧张得汗如雨下。
吴道爷对王知书微微一颔首:
“王姑娘,东西备好了?”
王知书放下茶杯,眼神平静无波,指向桌角一个用普通蓝布小心包好的长条形包裹:
“在此。核对无误,孙掌柜也确认了押金手续。”
孙掌柜擦着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是……道爷您吩咐的东西,都在了!下午清风楼的花销……也按您指示,记在……”他眼睛瞟向吴道爷,不敢再说。
吴道爷点点头:“嗯,劳烦孙掌柜跑一趟了。清风楼那边,照旧记录便是。”
孙掌柜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告辞溜走了。
吴道爷走到桌前,解开蓝布包裹。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竟是一根通体漆黑, 隐隐泛着幽冷光泽,像是某种特殊金属铸造的长针!针尖极其锐利,尾部盘着复杂的符文,透着一股极其古老神秘的气息。
“这是……”
赵强凑近了一步,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金属成分不明!尾部纹饰……具有高度规律性,有点像……加密过的微积分方程? 或者某种谐振腔结构?”
吴道爷意外地看了赵强一眼:
“小友好眼力。此物名为‘定星针’,非金非铁,取天外陨金所制。其原理…… 嗯,简单说,能探查并锁定微弱气机流转之中最核心的那个‘点’。”
他小心翼翼地将定星针拿起,闭目凝神片刻。
就在这时,站在陈实身边的林晓晓突然小小地“啊”了一声。
只见那根黑色长针细长的针体,竟然在无人触动的情况下,微微颤动着,针尖缓缓地、无比精准地指向了……陈实!
陈实浑身一僵!怀里碎片的温度骤然升高!像是呼应!
吴道爷猛地睁开眼,看向陈实,眼中精光爆射:
“果然……在你身上!”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凝重,
“天地异变之时,必有‘枢机’降世!你……便是引动太庙异象的关键‘枢机’之人?”
陈实感觉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暴露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咣当”一声巨响!雅间的门被人猛地撞开!
几个全身披挂、手持明晃晃腰刀的宫廷侍卫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军官眼神冰冷,在雅间内迅速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吴道爷手中的定星针和他身前的陈实身上,厉声喝道:
“奉旨办差!大胆方士!还有这几个形迹可疑之人!全都拿下!敢有反抗,格杀勿论!”
刀光雪亮!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林晓晓脸色煞白,王知书霍然站起,赵强下意识后退半步挡在王知书身前, 陈实的心沉到了谷底——刚有点希望,就要被当成方士同伙抓走了?
“且慢。”
一个清冽得如同冰泉击玉的女声,从侍卫后方传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侍卫们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躬身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少女缓缓走了进来。
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天水碧色的丝织宫装,剪裁简洁雅致,只在领口和袖缘绣着银线缠枝莲花纹,低调而贵重。乌发如墨,仅用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环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面容清冷绝艳,仿佛冰雪雕琢,尤其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眸色是极其少见的浅淡琥珀色,清澈得近乎透明,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洞彻人心的冷漠和……审视。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被侍卫围住、手持定星针、眉头紧锁的吴道爷身上。然后,扫过明显紧绷惊惧的陈实、赵强、王知书和林晓晓。最终,又回到吴道爷身上,朱唇轻启,声音依旧清冷无波,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吴先生,多年不见。竟在此,与几个……稚儿,搅动风云?”
她的目光最后在陈实脸上停顿了一下,那漠然的眼底似乎划过一丝极其隐晦、 难以捕捉的涟漪。
陈实被这目光刺得一凛,莫名地,竟有几分熟悉的心悸感——这种极致的冷, 和昨天官轿里那个女人的眼神,竟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