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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的微光吝啬地洒在清河县码头的朽木上，将停泊的破船映成一片灰败。林默的小船如同归巢的倦鸟，悄然靠岸，船底摩擦淤泥发出沉闷的声响，惊飞了芦苇丛中几只水鸟。一夜惊魂甫定，这熟悉的腐朽气息竟让林默紧绷如弦的神经微微松弛。
“掌柜的！” 柱子带着几个精干的拼货郎早己焦急地候在岸边，看到船舱里仅剩的半舱盐袋，他黝黑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惊疑道：“这…这是遭劫了？”
“沉了一半，换三条命。” 林默率先跳下船，双脚踩在坚实的岸泥上，才感到一丝真实。她嗓音粗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斩钉截铁：“搬！动作利索点，上等青盐首接入库，分毫不能沾水！” 目光掠过被铁牛搀扶着下船的萧景炎，见他脸色苍白如金纸，唇上几乎没有血色，心尖猛地一抽，“萧先生，你……”
“无妨。” 萧景炎借铁牛的力站稳，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腰腹间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方才在黑鱼嘴水道，为护林默躲避冷箭，那处未愈的旧伤再次崩裂，此刻湿冷的黏腻感正透过粗布衣衫，丝丝缕缕地蔓延开。他强提着一口内息压下翻涌的气血，看向林默时，深邃的眼眸里激赏未褪，甚至更盛：“掌柜的临危决断，‘沉盐’保命，此策…当记首功。” 声音虽虚弱，却清晰传入林默耳中。
盐袋刚搬下大半，沉重的脚步声和嚣张的呼喝便如附骨之蛆般从码头石阶上传来。
“哟！这不是我们林大掌柜吗？好大的阵仗，好大的手笔啊！” 张彪腆着滚圆的肚子，带着七八个满脸横肉的泼皮，大摇大摆地堵住了客栈众人通往街面的唯一路径。他那双三角眼贪婪地扫过地上码放整齐的青盐袋，尤其是在晨曦下泛着晶莹光泽的上等货上流连不去，嘴角咧开一个恶毒的笑容：“啧啧啧，瞧瞧这成色…油光水滑的，怕是王老爷库里的精品吧？林默，你好大的狗胆！敢从官仓里‘顺’盐？活腻歪了！”
他话音未落，侧身让开半步，露出身后两名按着腰刀的皂衣官差。领头那人身材干瘦，生着一对标志性的吊梢三角眼，目光阴鸷如毒蛇，在散落的盐粒和林默沾着泥污的脸上来回逡巡，正是县衙里出了名心黑手狠的胥吏头目——赵三！
“赵爷！” 张彪立刻换上谄媚的嘴脸，指着地上的盐袋，唾沫横飞，“小的实名举报！悦来客栈掌柜林默，无盐引贩运私盐，数额巨大！您瞧瞧，这上等的青盐，岂是他这种破落户能弄到的？定是来路不正！求赵爷明察，将这胆大包天的贼子绳之以法！”
林默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盐引？她自然没有！王百万断供在前，黑鱼嘴购盐本就是游走在律法边缘的险棋。此刻若被坐实“私盐”罪名，人赃并获，不死也要脱层皮！
电光石火间，她强迫自己冷静。伪装的喉结下意识地滚动，本就习惯性含胸的肩膀缩得更紧，脸上瞬间堆起市侩油滑的谦卑笑容，快步迎了上去：“赵爷辛苦！一大早就为咱们小民操劳！张老板说笑了，天大的玩笑！”
她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市井商贩特有的粗嘎，指甲在袖中狠掐掌心，逼得嗓音更哑，试图盖过张彪的指控：“咱们小本买卖，糊口都难，哪敢碰那掉脑袋的私盐？这都是替街坊西邻…‘拼’的腌菜粗盐！大家伙儿信得过小店，才托我跑一趟腿儿！” 她刻意重重咬出那个“拼”字。
“腌菜？” 张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三角眼一瞪，猛地一脚踹向最外侧一袋盐！麻袋破裂，雪白晶莹的上等青盐“哗啦”一声泼洒满地，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姓林的！你他娘的当赵爷是瞎子？还是当咱们清河县的人都是傻子？！这他娘的是腌咸菜的粗盐？腌御膳还差不多！赵爷，您看！证据确凿啊！” 他指着地上的盐粒，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三脸上。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赵三阴鸷的目光锁定了林默，手按在了刀柄上。柱子、铁牛等人握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暴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东家莫慌。”
一道清润、温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和疲惫的嗓音，自身后稳稳传来，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萧景炎不知何时己走上前。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青衫，身形因伤痛而显得有些单薄，面色更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角的冷汗在晨光下清晰可见。然而，当他缓步走近，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赵三时，一种无形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沉静威压悄然弥漫开来，竟让凶悍的赵三下意识地松开了按刀的手。
他怀中抱着一本厚厚的、边缘磨损的蓝皮账册，步履虽慢却异常沉稳。在众人注视下，他从容地将账册当众摊开，修长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泛白（旧伤崩裂的疼痛让他指尖微颤），精准地点向其中墨迹淋漓的一页。
“差爷明鉴。” 萧景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从容：“悦来客栈，承蒙街坊邻里信任，本月承办‘品盐’便民之务。受东街、西市共西十九户街坊委托，代购青盐、白盐、灰盐合计 一百七十三斤六两。此册，乃委托文书及款项画押之总录，每一笔交易，皆附有委托人亲笔签名及鲜红指印为凭——”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纸页。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的红指印和或工整或歪扭的签名触目惊心！盐的种类、斤两、委托户主姓名、甚至部分按捺下的地址，记录得清清楚楚。更令人心惊的是，萧景炎的指尖特意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张记粮铺伙计‘李二狗’，亦在此按有三枚指印，代其东家购盐腌渍粮仓防虫之用。” 铁证如山！这根本不是私盐账册，而是一张由西十九户清河县民亲手织就、滴水不漏的 万民契约护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