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水泛着幽蓝荧光,千万盏河灯随波逐流,每个灯芯都映着阳间亲人的面容。林昭雪跪在河边,阳笔笔尖浸入水中,涟漪里浮现出母亲苏若婉的倒影——那是她第七次尝试唤醒母亲的前世记忆。 "阿雪,别再试了。"谢云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新修补的勾魂索还缠着白色绷带,"孟婆本源设下的记忆结界,不是你现在能破的。"
昭雪没有回头,指尖的血珠滴在笔杆曼陀罗纹路上,纹章突然发出金光,河水中竟浮现出一座被藤蔓缠绕的石屋。"那是......母亲的前世居所!"她挥笔划出破障符,忘川水应声分开,露出石屋紧闭的石门。 石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昭雪认出那是母亲常念的《地藏经》片段,却在右下角发现用指甲刻的小字:"若婉亲启,吾以残魂封此门,待双生判笔合璧之日......"字迹戛然而止,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血痕。 "小心!"谢云舟拽住她的手腕,石门突然喷出黑色烟雾,烟雾中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都是被孟婆汤抹除记忆的鬼魂。昭雪握紧阳笔,笔锋扫过之处,烟雾化作蝴蝶飞向天际,露出门内悬浮的水晶棺。 棺中躺着与母亲一模一样的女子,身着绣满曼陀罗的婚服,眉心嵌着一枚菱形水晶——正是昭雪体内后土残魂碎片的镜像。谢云舟倒吸冷气:"这是......孟婆使的前世分身?" "她是母亲的第七十九世转世。"新的声音从棺底传来,孟七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屋角落,红嫁衣上染着新鲜的血渍,"三百年前,她本要与镇卷使联姻,却在婚礼前夜被孟婆本源夺走意识。" 昭雪触碰水晶棺,棺中女子突然睁开眼睛,瞳孔竟是纯粹的黑色,没有眼白。"昭雪......"她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板,"后土陨落时,魂魄分裂为镇卷使与孟婆使双生载体,只有双生判笔合璧,才能......" 话音未落,水晶棺剧烈震动,女子的面皮开始剥落,露出底下跳动的符文笔划——正是孟婆本源的无面形态。
谢云舟挥出勾魂索,却被一道金光震飞:"快走!这是陷阱!" 昭雪后退半步,撞在石屋墙壁上,手中阳笔突然发烫,竟在墙面上映出母亲的记忆碎片:东岳大帝跪在后土座前,手中捧着染血的镇卷印,背景是崩塌的幽冥裂隙。"原来父亲的镇卷使身份......是东岳亲手扶持的?" "没错,镇卷使不过是替罪羊!"孟婆本源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水晶棺中的女子起身,七窍流出黑色浆液,"三百年前,后土为护苍生自碎原神,东岳却将罪名推给镇卷使,说他私通凡人......" 谢云舟突然喷出黑血,勾魂索上的镇魂铃碎成齑粉:"她......她在操控我的傀儡咒余孽!"昭雪慌忙扶住他,却见自己指尖的金色血液渗入他的伤口,竟将黑血净化成清明的蓝色。 "没时间解释了!"孟七抛出引魂幡,石屋顶部开始坍塌,"带着轮回镜碎片先走,我来断后!记住,孟婆本源的真身就在转轮王殿的孟婆汤池下......" 昭雪握紧阳笔,朝着石门方向划出一道金光,破碎的门框外浮现出忘川河的荧光。她搀扶着谢云舟冲进光芒,身后传来孟七的咒语声,以及水晶棺爆裂的巨响。当她回头时,石屋己被忘川水淹没,孟七的红嫁衣碎片漂浮在水面,像一片褪色的血花。 "她......会不会有事?"谢云舟的声音虚弱,却仍紧握着勾魂索。 "孟七姑姑是孟婆使的旧部,不会轻易陨落。"昭雪低头看着手中的轮回镜碎片,碎片中映出弟弟的影像:林砚之正在阳间的阴阳商号里,眉头紧锁地盯着账册,袖口的阴棠胎记隐约发光。 碎片突然泛起涟漪,映出孟婆本源的面具——那面具与母亲的无面人面皮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三目六臂。"林昭雪,你以为拿到碎片就能扭转乾坤?"孟婆本源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别忘了,你体内的后土残魂不过是吾的一缕分灵!" 昭雪握紧阳笔,笔尖对准碎片中的面具:"就算是分灵,也该有自己的意志!"她挥笔划出一道金光,碎片应声而碎,却在碎裂的瞬间,她看见孟婆汤池下的真相——无数具与母亲相似的身体浸泡在池中,每具身体眉心都嵌着菱形水晶。
"原来......母亲的每一世转世,都是孟婆本源的容器。"昭雪喃喃自语,谢云舟不知何时醒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人望向忘川河,河灯中竟有一盏突然熄灭,那是阳间一位与昭雪同名的女子病逝了。 "走吧,"谢云舟掏出生死簿,"你的阳寿本就不该在此,我们去枉死城,那里有能帮你的人。" 昭雪点点头,最后看了眼阳间方向,那里有她的弟弟,有她的家,还有无数等待被改写的命运。她握紧阳笔,笔尖在忘川河畔画出一道门,门扉上渐渐浮现出"枉死城"三个血色大字——属于她的阴司之路,才刚刚开始。
阳间…
城隍庙偏殿的阴冷和陆之道的话语还在林砚之骨头缝里钻,他攥着那半卷《黄泉七卷》残页和冰冷的“常”字令牌,脚步沉重地回到了“林记纸扎铺”。推开那扇熟悉的朱漆门,灰尘在斜射的光柱里打着旋儿,描金的纸轿、琉璃瓦顶的纸宅依旧在橱窗里静默,却再无往日的烟火气,只有一片死寂和物是人非的悲凉。柜台后的楠木算盘蒙着细灰,后宅天井里,姐姐出事前一天和他一起晾晒的黄表纸,边缘己微微卷曲发脆。
砚之默默走到柜台后,指尖拂过父亲常坐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旱烟的味道。他拿起父亲惯用的那支细竹笔,笔杆光滑,带着经年累月的温润。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几乎融入阴影的脚步声从后宅通往铺面的门帘后传来。
砚之瞬间警觉,怀中断角青铜尺蠢蠢欲动,指尖己捏住一张陆之道教的隐魂符。他猛地转身,低喝:“谁?!”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掀开。一个身影缓缓踱步而出。他看起来约莫六十许,身形精瘦,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脚踩一双千层底布鞋,头发花白,一丝不苟地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面容清癯,皱纹深刻,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像能穿透人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手,指关节粗大,指腹和虎口有着厚厚的老茧,那是经年累月与竹篾、刻刀打交道的印记。腰间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油润发亮的旧木牌,刻着一个小小的“林”字。
“砚之少爷。”来人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久经世事的沧桑感,却奇异地令人感到一丝安定。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砚之瞳孔微缩。这人他认识!是铺子后巷深处,那个几乎不与外人打交道、专做修补旧纸扎、糊裱古画的老匠人——林正源。大家都叫他“三叔公”,据说是父亲林正修出了五服的族叔,性情孤僻,手艺极精,只接些特别精细或古旧的活计,平日里深居简出,连砚之都很少与他说话。
“三叔公?”砚之疑惑更深,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林正源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环视着铺子,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深深的怀念,有刻骨的哀痛,最终化为一片沉静。他走到柜台前,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拿起林正修常用的那方砚台,着边缘的刻痕。
“你爹临走前,交代了我一件事。”三叔公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砚之心上,“一件只有我能办,也必须在确认你平安归来后才能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