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拉着李秀云回到自家小院时。
堂屋的门窗早己被赵红梅捂得密不透风。
门板紧闩。
窗户用厚实的破麻袋片从里面严严实实遮住。
只留下几道细小的缝隙勉强透气。
屋内,豆大的煤油灯火苗在玻璃罩里不安地跳跃。
将三个女人的身影扭曲放大在斑驳的土墙上。
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沉。
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和隐秘。
“秀云来了?快,快进来!”
赵红梅见到李秀云,脸上瞬间堆起过分热情又带着一丝强装镇定的笑容。
“这大冷天的把你从热炕头拽来,大妗子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快上炕!喝口热水暖暖!”
她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将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开水塞进李秀云冰凉的手里。
李秀云有些拘谨地挨着炕沿坐下。
双手紧紧捧着粗瓷碗取暖。
微不可闻地应道:“大妗子,没事,有啥活儿您只管说。”
赵红梅不再客套。
下巴朝堂屋地上一努。
那里赫然矗立着那座白得刺眼的“棉花山”。
旁边则狼狈地堆着家里几床颜色发暗、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被。
还有几件硬邦邦、棉花板结的旧棉袄棉裤。
她凑近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秀云啊,你眼尖,都瞧见了。晚晚这丫头…惹了祸!”
“不知打哪鬼使神差弄来这些要命的棉花!搁屋里就是颗炸弹!”
“趁着天好,你大舅和你哥都不在,咱娘仨得豁出去,把力气使在一处!”
“把这些新棉花,” 她用力指了指那雪白的山丘。
“全给我塞进这些旧铺盖旧棉衣裤里头去!旧的掏出来,新的塞进去!”
“外面裹着这层破布烂絮,天王老子也瞧不出端倪!”
李秀云的目光落在那满满一麻袋、蓬松得像云朵的新棉花上。
呼吸明显滞了一下。
这棉花…好得让她心尖发颤!
村里谁家见过这么雪白厚实的棉絮?
她瞬间明白了大妗子孤注一掷的打算。
也沉甸甸地感受到了这份信任的份量。
她抬起脸,眼神异常坚定。
声音虽轻却像钉子一样楔进地里:
“大妗子,我懂。您放心,出这个门,烂在肚里。”
“好闺女!”赵红梅眼圈微红,用力拍了拍李秀云的手。
又狠狠剜了苏晚一眼。
“还杵着当木头桩子?!动手!拆!把那些旧破烂都给我扒开!棉花掏出来!”
她转向李秀云,语气带着托付重任的凝重。
“秀云,你手巧心细,絮新棉花这精细活儿,可就指着你了!”
“哎!” 苏晚和李秀云异口同声。
一场争分夺秒的“棉絮偷梁换柱”大戏。
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无声却激烈地拉开了帷幕。
赵红梅和苏晚是拆旧主力。
她们将那些散发着陈年汗味和尘土气息的旧被褥、旧棉衣裤一股脑堆在地上。
赵红梅抄起剪刀,动作又快又狠。
“咔嚓!咔嚓!”几下。
便将那些早己磨损的缝线利落挑开。
苏晚则奋力将里面板结发黄、硬得像石块的旧棉絮抠挖出来。
撕扯着那些带着可疑黑斑的絮块。
粗暴地团成一团堆在墙角。
浓烈的灰尘和霉腐味瞬间在密闭的屋内爆炸般弥漫开来。
呛得人首想咳嗽。
却又死死捂住嘴。
李秀云盘腿坐在炕上,像一尊沉静的女菩萨。
她将拆开的旧被里被面在炕席上仔细摊平。
然后虔诚地打开那袋新棉花。
雪白、蓬松、带着奇异清新气息的棉絮如云朵般涌出。
李秀云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要将这奢侈的暖香都吸进肺腑。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大团棉花。
指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轻柔而灵巧无比地将其撕开、抖散、铺匀。
一层又一层。
薄厚均匀,密实妥帖,绝无半点堆积或疏漏。
铺好一层。
她用掌心极其轻柔地按压抚平,如同抚慰初生的婴孩。
再铺下一层。
她全神贯注,眼神亮得惊人。
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棉花,而是足以改变命运的稀世珍宝。
昏暗的堂屋里。
只剩下剪刀啃噬布料的“咔嚓”声。
棉絮被撕开时细微的“嘶嘶”声。
以及李秀云轻柔如羽的按压声。
三个女人埋头苦干。
汗珠无声地滑落鬓角。
气氛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赵红梅如同警惕的哨兵。
耳朵支棱着捕捉屋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眼神不时锐利地扫向那被麻袋片封死的窗户缝隙。
苏晚奋力与散发着腐朽气味的旧棉絮搏斗。
手指被粗糙的旧絮磨得发红。
她看着李秀云妙手生花。
将雪白的新棉化作温暖蓬松的云朵。
看着母亲赵红梅抿紧嘴唇。
一针一线将希望细细缝合。
一股混杂着汗水和尘埃的暖流悄然涌上心头。
这些来自空间的馈赠。
终于要真正地、隐秘地拥抱她的家人了。
时间在无声的焦灼中流逝。
第一床厚实、蓬松、散发着阳光般暖香的新棉被在李秀云手中奇迹般诞生。
赵红梅接过。
布满老茧的手指捏着细针。
一针一线,密实而郑重地缝合。
脸上的神情是对好棉花的珍惜与对未来温暖的深切渴盼交织。
就在她们稍稍松了口气。
准备拆开第二床旧被褥时——
“砰!哐当!”
院门被粗暴地撞开!
紧接着。
一阵沉重、杂乱、带着明显急躁的脚步声咚咚咚地砸向堂屋方向!
一个洪亮到炸裂、带着浓浓不满的嗓子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院子里炸响:
“妈!晚晚!我们回来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有吃的没?!”
是苏强!
轰隆!
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冻结!
赵红梅浑身剧震!
手中的针“当啷”一声掉在炕席上!
她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
苏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怎么会?!
苏建军和苏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连晌午都还没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