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无休止的颠簸。冰冷、粘稠的黑暗如同水银灌满了意识。唯有右肩那如同万年冰川融化般的蚀骨剧痛,像一枚永不熄灭的火炭,在冰冷的深渊里持续焚烧着凌烬仅存的一丝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模糊的光感。空气变得浑浊,充满了铁锈、机油、劣质燃料燃烧后的刺鼻气味,还混杂着汗臭与血腥味。一股微弱但顽强的药力,如同黑暗中唯一坚固的藤蔓,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脉,对抗着意识的崩塌。
沉重的眼皮仿佛压着千钧重担,凌烬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
昏暗的油灯光芒。光线来自于墙壁上斜插着、几乎被油污覆盖的生锈灯盏。眼前是一个极其杂乱的空间:墙壁上挂着、柜子里堆满了各种形状怪异的金属零件、断裂的武器、扭曲变形的装甲片、甚至还有闪烁着危险能量的未知核心装置。正对面,一个巨大的、由厚重砧铁和某种不知名巨兽骨骼构成的锻造台占据了大半空间。台上散落着锉刀、锤头和几块散发着荧光的奇异金属锭。
自己躺在一张用废弃隔热板材和兽皮勉强搭成的“床”上。伤口被更粗糙、但散发着更强效药力的劣质草药糊住了,被同样粗劣的布条紧紧捆扎。疼痛稍减,但晶化的沉重感更清晰了。身下似乎铺了一层还算柔软的、某种野兽的毛皮。
光线一暗。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挡在了油灯前。
男人穿着一件沾满黑色油污的皮围裙,下身是洗得发白、膝盖处磨得发亮的帆布工装裤。上身赤裸,皮肤是长期高温熏烤和缺乏日照留下的棕红色,肌肉如同钢铁浇铸般虬结隆起,布满了狰狞的陈旧疤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臂——完全被某种泛着冷硬金属光泽、关节处结构复杂、刻有非圣殿也非拾荒者常见工艺纹路的合金臂膀所取代!金属手指异常灵活,此刻正捏着一根金属细杆,尖端是烧红的烙铁!
他的脸庞轮廓刚硬如同石刻,左侧脸颊一道深刻的疤痕从颧骨延伸到下巴,被胡茬覆盖。深棕色的短发如钢针倒竖,此刻那双眼睛正锐利地看过来。他的左眼是人类的眼睛,深褐色,带着审视、探究和一种饱经风霜磨砺出的、近乎冷酷的平静。而他的右眼——一只半球形的、多晶面构成的、内嵌着暗红色微光的机械义眼——其复杂的镜头结构正在微不可察地伸缩调整,冰冷地“扫描”着凌烬在外的、覆盖着晶化皮肤的右肩。那扫描视线带着一种剥皮抽骨的锋利感,仿佛能看穿皮肉下的亡者回响。
“醒了?”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锈蚀的金属。他开口的同时,烧红的烙铁尖端精准地印在他右手正钳着的一段弯曲金属管的接合点上,“滋啦”一声轻响,冒起一股青烟,浓烈的松香和金属烧结味弥漫开来。“别乱动。”他继续着手里的活计,动作行云流水,对凌烬的苏醒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波动,仿佛只是捡回来一件需要修理的工具。“你的血差点流干。那丫头还算有点本事,挖了半口袋黑脊草根给你续了会儿命。”
凌烬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房间角落。汐月蜷缩在一堆蒙尘的、厚实的帆布罩上沉睡着。即使睡着,她的眉头也紧紧蹙起,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而急促。她的胳膊和手背上,能看到新添的擦伤和磨痕,显然带着他离开裂谷来到此地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身上唯一的“干净”物件就是胸前还紧紧挂着一个兽皮缝制的小小药囊。
“‘锈蚀’……格雷森·考尔。至少现在,他们这么叫我。”男人放下烙铁和金属管,拿起一块粗糙的砂布,用力擦拭着那只冰冷的金属义眼表面,“欢迎光临锈齿堡垒最底层的下水道——‘废铁熔炉’工坊。”他扫了一眼凌烬被布条层层裹住、依旧抑制不住泄露着幽蓝光粒的右臂,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似乎微微亮了一瞬。“‘回响者’小子,还有你,污秽血裔的‘月语者’,”他将一块厚实的、带着霉味的毛毡毯丢到汐月身上,“在圣殿的净除骑士把我的‘熔炉’大门砸烂之前,说说看,你们凭什么觉得,搅动塞拉斯那个疯狗的猎杀名单,还能活着从我这里得到庇护?或者,给我一个不把你们的线索卖个好价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