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护病房的灯光被刻意调暗,营造出适合休憩的柔和氛围。苏文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脖颈上的纱布洁白崭新,像一枚沉默的勋章。喉咙深处依旧残留着手术后的钝痛和一种奇异的紧绷感,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清晰的提醒。她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书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封面。
这不是小说,也不是杂志。而是一本装帧极其考究、散发着岁月沉香的古董医书——深棕色的皮质封面,边角包裹着磨损的铜饰,烫金的德文字体在灯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Anatomie und Pathologie des Kehlkopfes》(喉部解剖与病理学)。出版年份赫然是1890年。
这本书,是半小时前,那位救了她的陆先生留下的“探病礼物”。
陆延卿。
苏文默念着这个名字。他离开病房不过片刻,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某种特殊药材的冷香。他站在床边的姿态优雅得无可挑剔,银灰色眼眸里的关切仿佛发自肺腑,言辞更是滴水不漏——关心她的恢复,赞赏她的勇敢,甚至体贴地表示这本古籍或许能帮助她更了解自己的康复过程。
一切完美得如同精心排练过的剧本。可为什么……为什么她握着这本厚重书籍的手指,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为什么当他靠近时,她脖颈后的寒毛会悄然竖起?那股清冽的冷香,非但没有带来安抚,反而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神经。
她努力压下心头那份莫名的悸动,翻开了沉重的封面。泛黄的纸张带着陈年的气息扑面而来。精美的铜版画插图映入眼帘:喉部肌肉精细的纹理,声带如琴弦般的结构,血管与神经如蛛网般密布……医学的严谨与古老艺术的华美在这里奇异地交融。
她的目光,被一幅描绘喉部软骨的剖面图吸引。笔触细腻,阴影处理得极具立体感。然而,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精致的图画时,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插图右下角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
那不是医学图示该有的标记!
在喉部环状软骨阴影的凹陷处,用极其精细、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笔触,勾勒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图案——一条首尾相衔的银蛇,缠绕在一段带刺的荆棘之上!那荆棘的尖刺锐利,蛇的鳞片闪烁着阴冷的光泽,图案虽小,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感!
荆棘银蛇!
苏文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她倒抽一口凉气,喉咙的伤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牵扯,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咳……唔……”她痛苦地蹙紧眉头,手一抖,厚重的古籍差点从膝上滑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书脊。
“怎么了?”王明杰低沉而带着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己经回到了病房,正站在床边,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文瞬间惨白的脸和她因疼痛而微微蜷缩的身体。
“没……没事……”苏文嘶哑地挤出气音,下意识地想合上那本让她心悸的书。
但王明杰的动作更快。他一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己经不容置疑地将那本厚重的医书从她微微颤抖的手中拿了过来。他的目光没有立刻去看书,而是紧紧锁住苏文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伤口疼?还是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
苏文摇摇头,努力想平复狂乱的心跳和那股灭顶的寒意,却无法控制指尖的冰凉。“书……陆先生……送的……”她用气音艰难地解释,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本被王明杰拿在手中的古籍。
王明杰的眉头拧得更紧。陆延卿?那个所谓的“救命恩人”?他低头看向手中的书。深棕色的皮质封面,烫金的德文标题,厚重的质感无不彰显着它的古老与价值。他随手翻开,泛黄的书页和精美的铜版画插图映入眼帘,一股陈年的纸张和油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某种特殊药材的味道(正是陆延卿身上的冷香)飘散出来。
“喉科古籍?”王明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倒是有心。”他的指尖拂过书页,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些复杂的解剖图。作为一个曾经在商海沉浮、见过无数尔虞我诈的人,他对任何突如其来的“好意”都抱有本能的警惕,尤其是来自陆延卿这种深不可测的人物。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脊,指腹感受到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皮质纹理的凸起。很隐蔽,若非他此刻全神贯注,几乎难以察觉。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苏文紧张地看着他,心跳如鼓。她很想告诉他关于那个荆棘银蛇图腾的事,很想诉说那份让她灵魂都感到不安的悸动,但喉咙的疼痛和术后的虚弱让她无法详细描述。她只能焦急地、用眼神示意着那本书,发出模糊的嘶哑音节:“图……下面……”
王明杰立刻捕捉到了她的异常。他不再犹豫,手指顺着书脊仔细地摸索。那点凸起非常小,位于书脊内侧靠近底部的位置。他尝试着用指甲轻轻抠动。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听闻的机械弹动声响起!
王明杰眼神一凛!只见书脊底部一块伪装得极好的、与周围皮质完全吻合的薄片,竟然微微弹开了一条缝隙!里面露出一个极其隐蔽的、只有火柴盒大小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信笺,没有毒药,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着陈旧光泽的羊皮纸。
王明杰屏住呼吸,小心地将那张羊皮纸取了出来。入手细腻冰凉,带着羊皮特有的韧性和淡淡的膻味。他缓缓将其展开。
羊皮纸上,并非文字,而是用深褐色的、仿佛干涸血液般的颜料,绘制着一幅极其诡异复杂的图案!
那图案的核心,赫然是一个被极度简化、却依旧能辨认出女性轮廓的侧影线条。线条的咽喉部位,被用醒目的朱砂红点标注出来。无数条纤细、扭曲、如同神经纤维或藤蔓般的深褐色线条,从这个“咽喉”红点辐射而出,蔓延向图案的西面八方。
这些线条并非杂乱无章。它们有的缠绕上一个小小的、象征性的百合花图案(正是王明杰每日送来的花);有的连接着一枚被简笔画勾勒出的戒指图形(正是床头那枚星辰戒);更多的线条,则如同毒蛇般蜿蜒,指向图案外围几个模糊的、但透露出负面情绪的象征符号——一个滴血的匕首(代表伤害/王明杰?),一个扭曲的枷锁(代表婚约/沈聿白?),还有一个……被荆棘缠绕的模糊王座?
而在这些辐射线的末端,在羊皮纸最核心、最靠近那个“咽喉”红点的位置,所有的线条都汇聚向一个最终的目标——一个用最精细的金线勾勒出的、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图腾:首尾相衔的银蛇,缠绕着带刺的荆棘!荆棘银蛇!
整幅图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和精神操控的暗示!仿佛在描绘如何通过某个关键的“点”(咽喉/声带?),利用特定的“媒介”(花、戒指?)和“刺激源”(伤害、枷锁?),将无形的丝线缠绕上目标的精神,最终将其导向那个荆棘银蛇的图腾!
“催眠引导图?!”王明杰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文,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后怕!
苏文虽然无法看清羊皮纸上的细节,但从王明杰瞬间剧变的脸色和他眼中喷薄欲出的怒火,她己经猜到了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回想起陆延卿递给她书时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眼神,回想起他指尖不经意拂过她手腕时那冰凉的触感,回想起他话语中那些看似关怀、实则处处暗示着“脆弱”、“依赖”、“需要保护”的措辞……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不是被害妄想!那个男人,那个优雅的魔鬼,他从一开始,目标就是她!他所谓的救命之恩,所谓的探病关怀,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他在试图用这本蕴含着古老邪恶暗示的书,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在她的意识深处,埋下受他操控的种子!
“他……”苏文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颤抖破碎,“他想……控制我……”
王明杰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死死盯着那张羊皮纸上的荆棘银蛇图腾,眼中翻涌着毁天灭地的怒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杀意!陆延卿!好一个陆延卿!原来所谓的“救命恩人”,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狩猎开场!他不仅要摧毁他的事业,更要夺走他视若生命的珍宝!从精神上彻底摧毁她!
“找死!”王明杰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手指猛地收紧!那张绘制着邪恶图谱的羊皮纸在他掌心被揉捏成一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病房配备的碎纸机!
就在这时——
“叩叩叩。”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护士端着治疗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苏小姐,该换药了。陆先生特别交代,这是刚从德国空运过来的新型声带修复凝胶,效果特别好。”治疗盘上,放着一支包装精致的银色软管药膏,管身上没有任何标签,只有一个小小的、激光蚀刻的荆棘银蛇图腾,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王明杰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死死钉在那支药膏和护士脸上那毫无察觉的微笑上。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