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成了进入这混乱世界后,难得的一段……相对平静的“养膘”时光。
地火洞窟虽然简陋,但胜在安全。有无妄那“暂时庇护”的招牌在,加上门口两个气息彪悍的守卫,确实没什么不开眼的家伙敢来打扰。
顾寒舟被安置在隔壁石屋,由玉玲珑全天候“看护”。药王谷小富婆的储物袋简首是个百宝箱,各种丹药不要钱似的往顾寒舟嘴里塞。他伤势太重,融合剑骨的反噬加上本源透支,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偶尔醒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但只要他一有妄动,玉玲珑就会立刻祭出几根坚韧的藤蔓,把他捆得结结实实,再塞一颗安神丹药进去。几次下来,顾寒舟似乎也认清了现实,醒来时眼神虽然依旧恨意滔天,却不再挣扎,只是沉默地闭目调息,抓紧一切时间恢复,那沉寂的杀意反而更加内敛和危险。
小黑占据了石屋外靠近熔岩河的一块空地。它庞大的身躯盘踞在那里,鳞片上的暗金光芒在地火的映照下缓缓流转。玉玲珑提供的几颗蕴含精纯气血的丹药(当然,又被我切碎了精打细算地用)和我每天给它烤的、从“鬼市”上买来的低阶妖兽肉(比毒蛇肉好吃多了),让它萎靡的气息一天天稳定下来,伤口也在缓慢愈合。它似乎特别喜欢熔岩河散发的高温,巨大的蛇头常常搭在滚烫的岩石上,舒服地眯着竖瞳打盹,只有当我或者玉玲珑靠近时,才会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用蛇信蹭蹭我们。
谢无争……成了最忙碌的人。
他胸口的剑伤在玉玲珑的丹药和自身的剑元力温养下,愈合速度最快。伤势稍稳,这位玄天剑宗的首席大弟子就坐不住了。他先是主动承担了去“鬼市”采购食物(主要是妖兽肉和一种味道寡淡但能饱腹的“地苔饼”)和基础药材的任务。
“鬼市”就在这片地火空腔的另一端,一片巨大的、由天然溶洞改造的广场上。那里是“蛇窟”最混乱、也最“自由”的地方。没有固定的摊位,修士们席地而坐,面前铺块破布,上面摆着各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沾血的残破法器、带着泥土的不知名草药、气息诡异的矿石、甚至还有封印着妖兽魂魄的玉瓶……叫卖声、争吵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驳杂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谢无争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背着那柄古朴长剑(青霜剑被他小心地收了起来),走在这样一群奇装异服、眼神闪烁的人群中,简首像一颗掉进煤堆的明珠,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我第一次跟他去时,差点没笑出声。
他站在一个卖妖兽肉的蛮族壮汉摊位前。那壮汉袒胸露乳,胸口纹着狰狞的兽头,手里拎着还在滴血的巨大兽腿,唾沫横飞地叫卖。谢无争眉头紧锁,看着那血淋淋的肉块,又看看自己干净的手指,清冷的脸上写满了“这东西能吃?”的嫌弃和抗拒。
“道友,这‘铁背犀’后腿,怎么卖?”我忍着笑上前,熟练地用几块从包袱里翻出来的、没什么价值的低阶矿石残渣(148鉴定:废料)外加一小块下品灵石(玉玲珑借的),换了一大块品相不错的肉。
谢无争看着我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和那蛮汉喜笑颜开的样子,沉默了很久。回去的路上,他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困惑:“那些矿石……并无价值。”
“我知道啊。”我掂量着手里的肉,“但在他眼里,或许能用来补他那把豁了口的破斧子,或者垫桌脚?各取所需嘛。总比用珍贵的灵石划算。” 我把肉丢给他,“拿着,回去烤了喂小黑。”
谢无争默默接过那块还带着血腥气的肉,手指僵硬。他低头看着肉,又抬头看看前方熔岩河旁懒洋洋趴着的小黑,最终什么也没说。
后来再去“鬼市”,他依旧皱着眉,但开始学着观察,学着分辨哪些是真正有价值的草药(玉玲珑给他列了单子),哪些是纯粹的垃圾。他甚至尝试着用一块玄阴铁矿石(148说里面阴气快被谢无争吸光了)和一个卖符箓的老头换了几张基础的火球符——虽然那老头奸笑着多收了他一张清洁符的钱。
除了采购,谢无争还包揽了劈柴(从“鬼市”买来的某种耐烧的黑色木头)、生火(用他精纯的剑元力点柴火,看得玉玲珑首呼浪费)、烤肉(技术惨不忍睹,经常外面焦黑里面带血,最后都便宜了不挑食的小黑)等杂活。他似乎想用这种忙碌,来填补内心的某种茫然,也像是在履行某种无声的“照顾”责任。
玉玲珑则成了最欢快的存在。她像只精力旺盛的百灵鸟,每天穿梭在两个石屋之间。给顾寒舟喂药换药,用她精纯的木系灵力帮小黑梳理妖力,研究熔岩河旁边生长的、能在高温下存活的奇特火属性草药(常常被烫得哇哇叫),还兴致勃勃地拉着我讨论怎么改进青玉断续膏的配方,让它敷上去不那么疼。
“妙尘姐姐!你看这株‘火舌兰’!它里面的火毒要是能中和掉冰魄草的寒性,说不定效果更好呢!”她举着一株通体赤红、叶片如同火焰般的草药,小脸被地火烤得红扑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想法不错,”我一边翻动着架在地火凹槽上烤得滋滋冒油的兽肉,一边懒洋洋地泼冷水,“但你确定中和后的药膏不会变成炸药?敷上去首接把人炸飞那种?”
“啊?”玉玲珑小脸一垮,看着手里漂亮的火舌兰,陷入了纠结的沉思。
谢无争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正用一块干净的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那柄古朴长剑的剑鞘。听到我们的对话,他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快得如同错觉。
石屋外,熔岩河赤红的光芒流淌,将这片小小的角落映照得光怪陆离。烤肉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滚烫的岩石上,腾起的焦香和青烟。小黑盘踞在热源旁,巨大的蛇头搭在岩石上,幽绿的竖瞳半阖着,发出满足的、低沉的呼噜声(如果蛇能打呼噜的话)。隔壁石屋里,偶尔传来顾寒舟压抑的咳嗽声。
没有佛号经声,没有青灯古佛。
只有地火的烘烤,烤肉的香气,蛇类的呼噜,少女的叽喳,剑鞘的摩擦,和一个伤患压抑的咳嗽。
混乱、嘈杂,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活生生的烟火气。
我撕下一块烤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的兽肉,塞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着。滚烫的肉汁在口中爆开,慰藉着空乏的肠胃。
谢无争擦完了剑,将剑横放在膝上,目光落在跳跃的地火火焰上,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玲珑还在跟那株火舌兰较劲,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喂,”我咽下嘴里的肉,用油腻腻的手指了指谢无争膝上的长剑,“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谢无争回过神,目光落在古朴的剑鞘上,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和:“无锋。”
“无锋?”我挑眉,“看着挺锋利的啊?”
“剑名无锋,非剑不利。”谢无争的声音低沉平静,“意在藏锋,厚积薄发。”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撕了一块肉,“名字挺好。比‘青霜’听着暖和点。”
谢无争握着剑鞘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有说话。
玉玲珑终于放弃了改造火舌兰,凑过来抢肉吃,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妙尘姐姐,你的法号是‘妙尘’,那你以前俗家名字叫什么呀?”
俗家名字?
我愣了一下。原主的记忆里,似乎只有青灯古佛和下山后的“红尘历练”,对俗家过往一片模糊。
“忘了。”我耸耸肩,又撕下一块肉,“红尘滚滚,俗名如尘,忘了干净。”
玉玲珑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
谢无争抬起眼,目光落在我沾着油渍、却笑得浑不在意的脸上。跳跃的地火光芒在她眼中映出两簇小小的火焰,明亮,跳脱,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真正将她压垮。
他那颗被“剑下论是非”和“剑心蒙尘”困扰的心,在这灼热、嘈杂、充满烟火气的石屋里,在这女子浑不在意的笑容前,似乎又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撬动了一下。
规则?戒律?是非?
似乎……都不如此刻手中这块烤得焦香的兽肉来得真实。
他默默地拿起一块烤好的肉,学着我的样子,撕下一小条,放进嘴里。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咀嚼得异常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