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夜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冰。
张烈的玄甲被风灌得猎猎作响,他翻身下马时,腰间的狼首匕首撞在马镫上,发出清脆的响。身后千余精兵裹着灰布斗篷,牵着骆驼伏低身子——这是赵渊从云河俘虏的狄戎驼队,连驼铃都被换成了浸过松脂的麻绳,走起路来“沙沙”响,像极了商队。
重光元年十二月初十。子时二刻。
戈壁滩的月亮被沙尘遮得只剩半张脸,张烈望着前方被月光染成银白的沙丘,喉结滚动了一下。三天前,赵渊在宣政殿拍着桌子说:“狄戎的粮仓在‘金帐’,烧了它,他们的骑兵就得啃草根!”可谁能想到,从金陵到漠北,八百里戈壁,竟要带着千余精兵摸过去?
“将军,前边有哨卡!”
一名斥候的声音从队伍最前端传来。张烈眯起眼,顺着他的指向望去——沙丘后露出半截红缨枪,是狄戎的巡哨。他摸了摸怀里的盐引,那是用缴获的狄戎官印伪造的,墨迹还未干透。
“老周,带二十个兄弟扮成商队。”张烈的声音压得极低,“骆驼驮盐,马背上绑盐袋,见着哨卡就哭穷——说家里老娘病了,要赶在雪前到王庭换粮。”他拍了拍腰间的流火葫芦,“剩下的兄弟跟我绕后,走‘鬼哭峡’。”
“将军!”老周攥紧了手中的雁翎刀,“鬼哭峡有狼群!”
“狼群怕火把。”张烈扯下斗篷,露出里面染血的玄甲,“把火折子揣在怀里,遇着狼就扔。”他转身看向队伍里的向导——那是个被俘的狄戎千夫长,此刻正用绳子捆着双手,“阿鲁哈,你说金帐仓的守军今夜换防?”
阿鲁哈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换防!新来的百夫长爱喝马奶酒,醉了就睡在草垛上!”他的手指向西北方,“从‘鹰嘴崖’下去,能绕开所有明哨!”
张烈的手指在阿鲁哈肩头重重一按:“带路。”
鹰嘴崖的风比戈壁更冷。
张烈带着八百精兵贴着崖壁往下爬,脚下的碎石不断滚落。下方的草甸上,十几顶帐篷里飘出酒气——是新换防的狄戎百夫长,正搂着两个女人喝酒。
“将军,草垛!”一名士兵指着不远处的草堆。
张烈眯眼望去,草垛下果然横七竖八躺着七八个醉汉。他打了个手势,二十个士兵猫着腰摸过去,短刃割断绳索,将醉汉们捆成粽子。
“取火。”张烈摸出怀里的火折子,“老周,带三百人去东边粮囤;李副将,带两百人去西边草料场——”他顿了顿,“记住,只烧粮,不伤人!”
子时三刻。
金帐仓的夜空突然炸开一朵火云。
张烈站在草垛后,望着东边腾起的烈焰,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流火葫芦里的助燃剂遇火即燃,草垛、粮囤、草料场,瞬间成了火海。狄戎士兵的惨叫混着马嘶声,在夜风里传得很远。
“将军!西门火起!”
“南门也烧了!”
探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张烈突然拽住身边一个士兵的胳膊:“去看看阿鲁哈!”
草垛后转出个身影——正是被捆着的阿鲁哈。他盯着东边的火海,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将军,这火……烧得太齐整了。”
张烈的手按在腰间的龙渊枪上。他早看出阿鲁哈不对劲——被俘时这千夫长的伤口太浅,像是故意留的;刚才绕路时,他又总往草甸深处看。可此刻,他望着火海里乱作一团的狄戎士兵,突然笑了:“阿鲁哈,你说金帐仓的守军换防?”
阿鲁哈的喉结动了动:“是……是真的。”
“那你可知,”张烈的刀尖挑开他的绳索,“赵渊在云河,早让人查过金帐仓的布防图?”他将刀尖抵在阿鲁哈心口,“这火,是墨老用松脂和狼毒调的,专烧狄戎的粮;这路,是你的线人偷偷标在沙丘上的——”他突然扯下阿鲁哈的外袍,“你身上的狼头绣纹,和我在乌鲁台身上见过的一样。”
阿鲁哈猛地一震,随即仰天大笑:“好个张将军!你以为我是真心带路?”他猛地撞向张烈,却被玄甲军死死按住,“赵渊想烧我狄戎的粮?做梦!这火,是我让守军自己放的——”他指着火海,“他们烧了粮,就会去抢草料场;抢草料场,就会乱作一团!”
张烈的瞳孔骤缩。他望着火海里疯狂扑火的狄戎士兵,突然明白了——阿鲁哈是故意引他们来,要借火势制造混乱!
“撤!”他大喝一声,“走鹰嘴崖!”
“将军!后路被截了!”
一名士兵从西边跑来,脸上沾着血:“狄戎的骑兵从草料场杀出来了!足有五百人!”
张烈的手指在腰间的流火葫芦上轻轻一按。葫芦里突然喷出一股黑烟,混着刺鼻的硫磺味,首往狄戎骑兵脸上扑。马群受惊,前蹄乱踢,骑兵们被撞得人仰马翻。
“上骆驼!”张烈抽出龙渊枪,“老周,带弟兄们断后!”
骆驼队开始移动,玄甲军的箭矢如蝗,专射狄戎骑兵的面门。张烈勒住最前面的骆驼,回头看了眼仍在燃烧的金帐仓——火光中,他仿佛看见赵渊在宣政殿拍案的样子,看见岳翎在金陵码头亮出凤凰旗的样子。
“走!”他大喝一声,骆驼队如离弦之箭,冲进了夜色。
黎明时分,戈壁滩的沙粒被晒得发烫。
张烈的队伍终于看到了赵渊的帅旗。玄甲军与金羽卫的护卫队分列两侧,赵渊穿着玄色常服,腰间龙纹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张将军。”赵渊的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青铜上的洪钟,“粮烧了多少?”
“回陛下,金帐仓的存粮十去其八。”张烈翻身下马,“狄戎的骑兵乱作一团,至少折了三百人。”
赵渊的目光扫过队伍里的阿鲁哈——此刻他己被重新捆住,脸上还沾着黑灰。他突然笑了:“好个阿鲁哈,原来你是狄戎的‘反间狼’。”
阿鲁哈梗着脖子:“要杀便杀!我狄戎的粮仓,岂容你们……”
“拖下去。”赵渊挥了挥手,“喂狼。”
两个影卫上前,将阿鲁哈拖向远处的狼群。狼嚎声中,张烈突然开口:“陛下,金帐仓虽烧了,可狄戎的粮道不止一条……”
“我知道。”赵渊望着远处的雪山,声音轻得像叹息,“但他们的国力,己经被咱们撕开了一道口子。”他转头看向张烈,“传旨。让岳翎把新纺机的图纸送些给北边的游牧部落——”他顿了顿,“用狄戎的皮毛换,用他们的马匹换。”
张烈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陛下是要借他们的手,造更多的粮?好手段!”
赵渊没有回答。他望着金帐仓方向升起的浓烟,想起昨夜张烈派人送来的密信——信上只有八个字:“金帐己焚,狼穴必乱。”
而在千里之外的黑石堡,狼卫死士的头领正跪在汗王面前,呈上一封染血的密信。信上写着:“金帐粮仓被焚,狄戎主力东调。”
汗王捏碎信笺,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突然笑了:“赵渊?那小子以为烧了粮就能赢?”他摸了摸腰间的狼首匕首,“让他来漠北吧——这里,有他母亲的血,等着他来尝。”
而在金陵城的暗室里,赵渊望着案头那半枚“青蝠”玉珏,又看了看张烈派人送来的狼皮地图,轻声道:“母后,儿臣离您,又近了一步。”
风卷着沙粒掠过戈壁,将这句低语送向远方。而在更北边的雪山深处,一个裹着灰布的身影正将最后一块狼首玉珏埋进雪堆。玉珏上的蝙蝠眼睛,闪着幽蓝的光。
“赵渊。”他的声音混着风雪,“你以为烧了我的粮仓就能赢?你不知道,真正的狼,才刚刚露出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