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一观所在的苍山离着锦官城不远,只是名气不显,平日里来访者并不多。
不过最近这里却是有些热闹了,让李观一不是很满意。
至于其中缘由,大半来自李观一自身,小半来自苍山。
苍山之上种了成片的桃花林,这阳春三月之时,开得正盛。
李观一很喜欢这满山桃花的绚烂,旁人也喜欢,所以闲得没事来登山赏花之人就多了。
而李观一当初为了二百两纹银之事,售卖前人才学。
不语姑娘说得对,他扬名了。
三三两两来拜访的人多了,烦不胜烦。
尤其是一群什么小姐才女之类的,最难应付,也不知道哪个好事之人,吹捧他抄的诗也就罢了,毕竟吹捧的实际上不是他,结果不知道谁还到处去吹他的容貌,引来一群闲人来此看稀奇。
这让李观一觉得自已成了金丝猴,一个个都想上手来摸两把,不爽。
更甚者,把这观一观当酒楼了,细糠吃多了吃粗粮新鲜是吧?
那两天李观一脸都黑了,再不做饭招待来访者。
要敬香就敬香,完事儿麻溜地闪开,恕不招待!
反正敬香又不是敬我。
在沐云舟说要给他分红之后,李观一对于经营道观一事愈发不上心了,主打一个随我心意。
洛清瑶腿伤未曾痊愈,但腿伤不影响读书写字,所以李观一让她在道观值守。
偶尔给人代写书信什么的,就是她不是本地人,不太听得懂蜀地方言,有一点交流障碍,而无事之时就读书抄写道藏,很是认真,日子也过得很充实。
来访者看她个头娇小,又瘦弱得很,腿脚不便,往往不好意思让她沏茶招待,更省事了。
至于李观一?他在道观后山清修,便如此刻。
一张竹椅摆放在桃花树下,李观一一手书卷,一手钓竿,丝线垂入溪流之中。
溪水潺潺,飘荡着无数的桃花花瓣,水位不深,隐约可见其中游动的鱼影。
日暖风轻,落英缤纷,偷得浮生又一日闲。
只是旁边有个大煞风景的人物,杵在那里,让李观一觉得有些碍眼。
一身僧袍,面容俊秀,脑门锃亮,会反光,跟个日光灯似的。
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一开口就很是晦气的净土宗真传弟子,玄真和尚。
寻常来访者洛清瑶都帮李观一打发回去了,但这人死皮赖脸的,才被请来了这里。
“大师,同钓啊,来一竿?”
李观一瞥了玄真一眼,递了一根竹竿过去,笑着问道。
“道兄说笑了。”
玄真沉默了一瞬,念了声佛号,微微摇头。
邀请他一个出家人钓鱼?你礼貌吗?
不过他看着李观一递过来的竹竿,眼底还是闪过一抹不易察觉地惊讶。
竹竿真的就只是竹竿而已,没有钓线之类的东西。
不是李观一故意刁难他,因为李观一自已手中的钓竿也是一样的。
以他的眼力却是看得出来,钓竿之上那哪里是钓线,分明就是李观一的真气。
以真气凝丝垂钓,看起来还这般轻松惬意,如何不让人惊讶?
他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了,不知道李观一到底用这样的方式钓多久了。
这个人,对于自身力量的掌控程度,匪夷所思,就好像对于这个人来说,自已体内的真气那是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一般。
这等非比寻常的入微掌控,他自认难以做到。
他也相信,这个境界没有几人可以如此随心所欲,即便开了泥丸宫开始修神的九窍之境,也是一样。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是佛门弟子,我身穿道袍,哪怕是串门,你这也绕得有些远了吧,我们应该不熟。”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见面了,已经熟了。”玄真笑着回应道。
这和尚还会开玩笑,李观一翻了个白眼。
“佛也好,道也罢,路虽不同,然道总相通。”
“你的意思是,佛本是道?”李观一问道。
玄真笑而不语,这道,是道门的道,还是大道的道,其中差别可是极大的。
或者说,当着他的面说这话,可不合适。
李观一虽是开玩笑随口一言,可他不明白这一点吗?
不,他心知肚明。
他纯粹就是不喜欢这个一开口就说自已与他佛有缘的光头而已,话中何尝不是拒客之意?
“道兄似乎对小僧有所误会,当日之事,是小僧不对,今日在此向道兄赔个不是,还请道兄不要见怪。”
李观一一时无言,人家总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让他不好赶人家走,说话刻薄了都显得自已小家子气。
“所以大师来访,所为何事?”
“道兄与小僧皆为求道之人,不知可有兴趣论道辩经,交流一二修行之道?”
“没兴趣,我跟你辩经做什么?”
“是言道,经越辩越明。”
“经明不明与我何干?我只修已道,无需与人言。大师,要不你还是陪我钓鱼吧,晚点我请你吃鱼。”
玄真苦笑着摇了摇头,颂了一声佛号,站在一旁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李观一钓鱼。
李观一也不理会他,一边钓鱼一边翻阅着手中的杂书。
“对了,大师乃净土宗高僧,听闻净土宗传承古老,不知大师对于神话时代的古老传说可熟悉?”
玄真目光从李观一的真气钓线上移开,望来:“小僧略知一二。”
“那大师可听闻过精卫填海的神话传说?”李观一问道。
“精卫填海?”玄真皱眉沉思,半晌摇了摇头,“不曾听闻,愿闻其详。”
没听说过?李观一神色不动,心里却是怪异,他也没有在这些杂书之中翻到这则传说故事。
“那人族五帝之一的炎帝呢?我看书上说他有三个女儿。”
“不错,古老传说记载,炎帝之长女,名讳不详,只以少女代称之,自焚凡躯而化仙;次女因故早逝,葬于巫山,成云雨之神,受后人供奉,传于世间;而女娃,则语焉不详,只此一笔代过。”
有女娃而无精卫吗?
李观一手中钓竿一扬,一条巴掌大小的鱼被拉出水面,真气之丝散去,鱼便直接落于鱼篓之中。
再度甩杆,一条新的真气之丝凝聚而出,落入溪水之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李观一没有再说话,一手维持着真气钓线,一手翻书,体内真气自然而然地流转,气机与天地相交相融。
于他而言,这也是一种修行,万般皆是道,万事皆为修行。
玄真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怀中的舍利子并无半点异常。
直到某一刻,玄真再度感受到一抹一闪而逝的温热,让他愣了愣。
转头看了看李观一,又转头看向那蜿蜒的山间小路,眼中有些茫然。
不是李观一,是这李家大小姐?或者这绿衣丫鬟?怎么会?
虽说上次也有这李家大小姐在一旁,可更早之前他就认得这位李氏千金了,也有过照面,怎么可能会是她引起了这舍利的反应?
玄真心中满是疑惑不解,门中传下的偈语,所言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