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中天,李家兄妹的大院之中,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这是李家兄妹的饯别宴席。
两兄妹在蜀地待了数年时间,又在天府书院读书,加上自身的来历身份等,相识之人不少。
纵然真正交好者不多,却也有那么一些。
至于说李家兄妹二人为何急匆匆地便要离开,知晓原因的人极少。
即便是剑南王世子周星回,也只是隐隐有所猜测。
当然,真正知道他们身份来历的,实际上也不多,更多的是将他们当做锦官城的李家少爷与大小姐。
宅院之中,李正玉负责主要的接待一事。
谁都知道,李青君这位病怏怏的大小姐,身体常年抱恙,时常请假。
所以少有人来烦她,只有少数几位关系亲近的好友作陪,在此聊些琴棋书画的雅事。
李青君身后站着容貌极度相似的一对丫鬟,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来。
不过细看之下却也有所区别,气质神态略有不同。
观棋与她那位闭关破境的姐姐抱琴,虽是孪生姐妹,但抱琴的气质更似自家主子李青君几分,有种温婉娴静之态。
抱琴安静地站着,观棋却是不时张望大门的方向。
她可是知晓的,大小姐亲自去邀请了那位观一观的小道长前来,都这个时间点了,却不见人影。
那家伙,不会真的不来了吧?
想到这,观棋不由看了看自家小姐。
“就算他来,也只会准时前来,不会早到的。”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李青君笑着低声说了一句。
观棋想了想,也是,之前那人还说他们早到了,不守时。
“小姐,那位小道长他......他会不会不来?”
李青君沉默了瞬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会不会?按理说应该不会,他不像是会失信于人的人。
但哪天对方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有些模棱两可,说不准。
抱琴看了看说悄悄话的两人,倒是也知道自已妹妹口中说的小道长是谁了。
同作为李青君的贴身丫鬟,但与观棋分工不同,她更多还要负责处理府上的事务,长期充当着临时管家的角色,陪着小姐去观一观并不多。
而那位小道长是最近半年来才出现在观一观的,说起来,她虽然从自已妹妹与自家小姐口中听过很多次李观一这个名字,却还未曾亲眼见过。
对于这位哄骗自已这傻妹妹铜板的道长,她有些好奇。
尤其是自家小姐似乎对这位小道长颇为上心,评价不低。
而且与观棋不同,她长时间处理府中事务,对于很多事反而看得更加明白。
抱琴就看得出来,自家小姐明里暗里在给那位小道长说好话,多半是想给对方与这些人结下善缘。
毕竟今日来的人中,在这蜀地,或者说在这锦官城,都不是寻常人物。
等闲之人想要结识都难,更不要说真正攀上关系。
这个时候,有下人从外面进来,观棋忙是过去询问,神色之间一时有些犹豫。
“小姐,小道长没来,来了个小姑娘站在门外,不肯进来。”
在迟疑过后,观棋还是小声给李青君汇报着,同时小心翼翼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
李青君听到之后,眉头微蹙,不过瞬间又化作了无奈,苦笑着叹了口气。
“想来是他有事被耽搁了,才打发他这小师妹前来,我出去看看。”
与几位好友告罪一声,李青君便是带着两个丫鬟往大门外走去。
那小姑娘不愿意进来,说师兄叮嘱她要守时,如今时间尚未到点,所以不愿意进来。
李青君对此感到莞尔,这个当师兄的,就这么教自已小师妹?
这叫洛清瑶的小姑娘也是,让你踩点守时你就这么一板一眼的照做?在门口等着都不进来?
怎么有这么一根筋的小姑娘。
大门之外,李青君见到了那个左顾右盼的小姑娘。
一身白色道袍,身形娇小,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有几分清秀。
比起几天前见面,精气神又好了许多,面色也多了几分红润。
李青君心中有所猜测,这小姑娘此前的身体状况怕是不太好,这得到调养之后恢复起来倒是很快,眼见着一天一个模样,两三天时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一头长发也光亮了许多,梳成一丝不苟的道髻,看起来却是比李观一更像一个真正的道士。
“清瑶妹妹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你师兄可从来不喜欢这般客气讲究的。”李青君走到近前,笑着开口说道。
洛清瑶眼见走来的三人,一本正经地拱手执礼。
而听见李青君的话,她有些迟疑。
到了时间,师兄没有回来,她便只能代替师兄前来了。
对于这位才见过一次的李家小姐,洛清瑶有些搞不清楚她与自家师兄的关系。
师兄对这位大小姐很是随意,可她总觉得眼前这位,似乎对自家师兄有些亲近了。
她父亲是读书人,母亲也常教导她各种礼仪规矩,其实她对于这种书香门第之中的一些忌讳反而知晓一二。
除此之外,母亲最喜欢跟她讲的,是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
被李青君亲昵地拉住手往门内领,洛清瑶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时间也已经到了,便是放弃了抵抗,顺从地被前者带进了大门。
一路进来,不少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看着这个一身道袍的小姑娘。
被李家这位大小姐亲自迎接进来的,又是这般亲近的态度,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事情。
或者说,这本就是李家大小姐在告诉他们,这位女道长与他们李家有故,而今日来的宾客,都是与李家兄妹有交情之人。
有些事,便无需再明言了。
观棋看了看门外,这位小道长还真的不来啊,小姐这一离开,说不得什么时候才会再见了。
不过转念一想,不再见不就意味着自已欠他的十二枚铜板不用还了吗?
也不一定,小道长小气得很,说不得以后还会上门来讨债,反正小姐说先欠着,那就欠着吧。
下午时分,宾客送别。
李家兄妹带着些许护卫仆从,龙鳞马拉着的车架行驶在青石街道上,位居中央,向东门而去。
“在这蜀地待了几年,享了几年清静,这一离开,怕是再难有这样的清静了。”李正玉感叹道。
“兄长其实不用陪着青君去长青宫的,青君自行前去便可。”
“那怎么行!”李正玉神情一板,“就你现在这身子骨,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你不要整日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好好养身子,等身体解决了,以你的天赋资质,自是天高任鸟飞。”
李青君笑笑,才轻声道:“真的是天高任鸟飞吗?”
李正玉一时间噎住了,不知该说什么,但随即神色认真了起来,点了点头。
“是,有为兄在呢。当年的事,可还不算完,这一笔账,父亲不愿意清算,行,等以后我来跟他们算,你的账,母亲的账,有朝一日,我定要与他们算个清楚!”
说这话的时候,李正玉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温和的气质之中,是无尽的锋芒内敛,眼底带着几分冷意。
“不说这些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去长青宫,观一兄赠送的这一枚青帝令,很大希望可以为你改命。可惜观一兄被事情耽搁了,今日没能前来见上一面。对了,听观棋说他托人送了一幅字过来?”
李青君点了点头,从旁取了一张纸,此刻被裱了起来,卷成卷轴。
卷轴铺开,一行字迹跃然纸上,字体端庄,圆润自然,却又带着几分飘逸与锋锐,内敛其中。
毫不客气地说,这一手字便胜过了大多数的秀才举人,只有精气神内蕴其中。
看见这幅字,便隐隐看见了那个空灵出尘的年轻道士,字如其人。
纸上只得短短十个字,每一个字,都有着独特的韵味,自成章法,整体看去,又不显半点违和。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看来观一兄这幅字是赠送给我的啊。”
看着纸上十个字,李正玉笑着道。
李青君挑了挑眉,斜瞥了自已兄长一眼,抬手指了指“君”字,又指了指自已。
“兄长你太自作多情了,君,是青君的君。”
“诶?是这样吗?”
李正玉狐疑,按理说君这个代称,多指代男子才对,那便是送给自已的。
可妹妹说得也有点道理,青君的君,也没什么毛病。
“就是这样的。”李青君肯定道,目光看着自已的兄长。
李正玉还能说什么?妹妹说是,那就是呗?自已还能与她争不成?
下次见面,问问观一兄就是了。
李青君见李正玉点头,眉眼含笑。
这幅字到底是送给李正玉的,还是送给她的,亦或是送给他们兄妹两人的,哪一种才是正解?
李青君不知道。
但送的礼,心意自已领悟便是。
北溟鱼,化用的是道家庄子的典故,鲲化大鹏。
说是祝兄长如大鹏乘风,扶摇直上九霄,没有问题。
说是祝她如鲲一般,化而为鹏,摆脱命运枷锁,成功蜕变获得新生,也完全解释得通。
当然,也有可能那位觉得写一幅字比写两幅字更省事,所以送了这都适用的祝福,也不无可能。
李观一向来如此,有几分随意,或者说是懒惰。
要是李观一自已送过来,自已倒是可以直截了当地问问。
但送这幅字来的,是他小师妹。
此“君”,是否是青君的“君”?
不知,但,可以是。
李青君将其重新卷起,收了起来。
前方,锦官城的东门已近。
出了这蜀地,自已到底能否如鲲跃北溟而出?
或者说,自已到底是凡鱼还是鲲?是沦为浅滩之鱼,还是乘风之鹏?
希望这并非命运的捉弄,而是天命的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