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在傍晚时分去溪边洗衣,那个时候溪流的水被晒得暖和,而唐倾总是屁颠屁颠地跟着我。
唐倾的粗布衬衫总比别人的破得快些,领口磨出的毛边像他泛红的眼尾。
“可欣姐,这个字念什么?”他突然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手里攥着半张被雨水泡发的报纸。
夕阳给他镀上金边,睫毛上沾着草叶,像只刚学会飞的麻雀。
我用木槌敲了敲洗衣盆:“这是‘唐’,你名字的第一个字,上面说的是一个叫唐英的人,他和你一样,也姓唐,他是一个银行家。”
唐英他是制造这场戏的幕后黑手,给予了我食物和教育,但是却囚禁了我的自由,以及这里所有人的自由。
他的指尖在水渍里反复描摹,我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因为做错事,被人踢飞在地久久爬不起来,最后靠在一棵树下,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出一把歪歪扭扭的剑。
“真厉害,如果我和他一样就好了,那样就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他看着我,笑着说:“那样我就可以照顾可欣姐你,而不是你照顾我了。”
听到他这样说我很高兴,但是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却有些不安,因为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嗯,以后我就在这教你认字,大人物没有不认识字的,你也要学会,不然连报纸都看不懂,你年纪还很小,相信你一定会离开这里,成就一番事业的。”
自那天后,我们的秘密基地从谷仓转移到了溪边的老槐树下。
我教他认“天”和“地”,他教我用芦苇编蝈蝈笼子。
月光透过叶隙洒在他发梢,他突然指着溪水惊呼:“可欣姐,星星掉下来了!”
萤火虫从芦苇荡里浮出来,照亮他眼中的碎光。
我摘下他草帽里的蒲公英,轻轻吹向河面。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草帽跌进水里:“可欣姐,你说我能活到我成功的那天吗?”
我愣住了,在这样一个囚笼里,生死之事并不是人可以决定的。
远处传来巡夜人的梆子声,唐倾慌忙松开手,草帽顺着溪流漂向黑暗。我在他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个总在深夜偷塞面包给他的女孩,那个在他挨打时假装路过的女孩,那个在剧本里永远不能说真话的女孩。
“会的。”我把蒲公英茎插进他发间,我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唐倾他不认识唐英,这是不对的,这个村子里所有人都是被唐英挑选出来的演员,我们都是按照剧本来演戏,可只有唐倾他不是,他一首以来都是一个被我们欺辱的对象,除了这剧本里就没有别的对他的描述了。
这样一个可怕的村子里,所有人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做事,可有一个被允许随意玩弄的人存在,这怎么可能不会激发出一些人心中最深的恶……
过了几年,唐倾长大了许多,力气也增长了不少,欺负他的人变少了,不是因为他会反抗了,而是因为他的脸,他的脸越来越像那个将村民抓到这的那个人,那个幕后黑手唐英。
虽然我也早有怀疑,可一首不敢确定,什么样的恶魔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呢?
我们依旧演着自己的戏,首到那一天,一支马戏团的队伍来到了村子里。
上面给了我们指示,要求唐倾去马戏团并且加入其中。我以为属于这虚伪的村子的戏终于结束了,可能唐英有了新的想法,让唐倾离开这里,跟随马戏团到外面。
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也不知道没了唐倾后,这个村子是否还被唐英需要,而作为演员的我,又该何去何从。
唐倾被马戏团的人带走了,他表现得很挣扎,一首看着我,可是我却无动于衷,因为在人群里,就有拿着屠刀预防混乱的人。
我终究放心不下唐倾,于是在夜晚里潜入马戏团,蜷缩在马戏团的帐篷阴影里,却听到了可悲可叹的事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帆布外传来唐倾压抑的呜咽,混着潮湿的夜风,像根生锈的针在耳膜上划动。
那是一个可恶的浑身酒气的胖子。他自称马戏团团长,腰间别着镶银马刺,说话时总用肥厚的手指挥舞着。”
我数着他金牙的反光,突然想起唐英咳血时手帕上的暗红斑点——他们都是从同一个腐烂的根里长出来的蘑菇。
此刻唐倾正被绑在团长的行军床上。我看见他被脱到腰间的裤管,看见他苍白的脊背在月光下抽搐,听见马刺刮过木板的刺耳声响。
团长的笑声黏腻得像沼泽:“哭什么?你老子花钱让老子教你做男人。”
“可欣姐......”唐倾突然扭头,被汗水浸湿的额发贴在脸颊,瞳孔里映着我发抖的剪影。
他的声音像被掐断的琴弦,“救命......”
我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三天前偷藏的面粉还在袖中,这是我唯一的筹码。
当团长摇摇晃晃走向木桶时,我扑上去将面粉撒进他的眼睛里。
他轰然倒地的瞬间,唐倾的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认出了我藏在围裙下的剪刀。
“嘘——”我按住这个胖子剧烈起伏的胸膛,血腥味从齿间渗出,“我们要演最后一场戏。”
听到了这个,那个胖子不再挣扎,裹满面粉的眼睛通红通红,却有着释怀的意味。
马厩的干草堆里,唐倾的体温透过粗布衬衫灼烧着我的掌心。
他始终背对着我,手指无意识地手腕上的绳痕。
远处传来巡夜人的梆子声,我对他说:“我们偷了这匹马,顺着这条路往西,天亮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他突然转身,领口滑落的瞬间,我看见锁骨下方新烙的火漆印——是只展翅的乌鸦,那是唐英的标志。
我痛苦的说出了埋藏很久的话:“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唐英让我们在村庄里演了这么多年戏,为的就是把你塑造成第二个他,虽然我不敢确定,但是他很可能就是你的父亲。”
唐倾的指尖突然颤抖起来。他盯着我,喉结滚动着:“那你......”
“我也是演员。”我扯断发绳,任由头发脱落,露出藏在其中的染黑布条,“他们用面包和住处收买我,让我扮演你的救赎者。”
月光下,唐倾的眼泪砸在地面上,我的手中,发出无声的巨响。
他的瞳孔在月光下碎成千万片,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那片黑暗里支离破碎。他突然剧烈颤抖,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像只被拔了羽毛的幼鸟。
“假的......”他指尖划过我染黑的发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那你说的每句话......”
远处传来人们的呼喊声。我扯开他的手,将剪刀塞进他掌心:“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将他推马鞍,骑上马逃离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