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腊月还没过完,县城的树枝上就挂满了雾凇。天一黑,街上的煤炉烟就从每户人家的烟囱冒出来,一时间,整个县城像被罩进了一个烧开水的蒸锅里,热腾腾地提醒大家——年,要来了。
军伟家院子里堆着一口黑乎乎的大铁锅,锅上坐着的,是正在监工炸丸子的奶奶,一手拿筷子,一手拍着膝盖,嘴里哼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小调:“丸子丸子圆又圆,今年一定考个好中专~”
厨房里是忙成一锅粥的妈妈和姑姑,一个炸鱼,一个剁馅,互相抢着说话。李军伟穿着肥大的毛衣,手里拿着剪刀,在屋里认真剪“春”字和窗花。那是他这一年最“能干”的时候,毕竟一到寒假,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逃避算术题——“我在准备年味呢!”
“军伟,过来帮我看看这个‘春’字是不是剪反啦?”
“妈,没事儿,贴玻璃上能照出来!”
“哎呀,听说今年大年三十电视上要有一个啥子联欢会,好像北京那边办的。”
“春晚?”姑姑凑过头,“是那个马季要讲相声的那个?”
“就是那个!广播里都在说,说是第一次现场首播!”
电视、现场首播、马季相声——这些词像过年糖果一样,从大人的嘴巴里蹦出来,甜得孩子们眼睛都发光了。只是……李军伟撇撇嘴角,小声嘟囔:“可是咱家是黑白电视,能不能看到马季穿啥衣服啊?”
这个问题显然没人在意,家里能有电视,己经让整个胡同都羡慕不己。
而在另一边的胡宇辉家,年三十的年味则“咸”得多——厨房里是一锅锅炸花生米、腌鸡蛋、炖萝卜排骨汤的香味,妈妈还特意从乡下亲戚家弄来了一块“咸肉”,说是“镇宅用”的。
“爸,咱家能不能买台电视了?”
“唉,啥电视,能吃吗?先把咱这几年欠下的账还清了。”
胡宇辉垂头丧气,但他心里有个小算盘:听说春晚会在广播里也同步播放,他准备借爷爷那台老得掉漆的红灯牌收音机,躲在被窝里听马季讲相声。
而县医院家属院里的魏丽娜家,年味是“整齐划一”的:从春联贴得对不对,到馒头蒸得大小一模一样,全家仿佛在完成一场“迎检任务”。
“电视晚会是几点开始?”魏爸爸翻着《人民日报》,语气很庄严,“孩子们都要看,不能睡觉。”
“爸爸,春晚是什么?”
“是一台节目,是全国人民一起过年的意思。”
魏丽娜有些小紧张,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过年不仅是她家过,全国都要一起过。
在城郊的砖厂宿舍楼里,孙大志正和妈妈一起贴“倒福”。这活他最拿手,每次都要把福字贴得歪一点,“这样才招财进宝!”
“妈,叔叔说今年春晚能听到《乡恋》!”
“那是李谷一唱的,好听!”妈妈边笑边炸着花生米,“等你爸值完班回来,我们就全家守着收音机听春晚。”
“为啥不能看电视呢?”
“你以为彩电是大白菜呀,说买就买?再攒两年,看你考得好不好。”
孙大志不服气,他偷偷在作业本上画了一台彩电,旁边写着:“我长大了要做电视台的导演!”
最南边的老街上,周婷家则在“凑桌子”。今年亲戚多,爸爸从单位借来了两把椅子,还从同事家借了一张桌布。厨房里飘出红烧肉的味道,妈妈正小声和隔壁阿姨嘀咕:
“你说咱是不是也该攒钱买台冰箱了?”
“冰箱?电视都还没买呢你想得挺远呀。”
“我想给周婷做点冷饮,她每次吃胡同口的冰棍都肚子疼。”
“啧~你可真是个怪妈妈,别人家想彩电你想制冷。”
周婷趴在窗台上,眼睛盯着外面逐渐亮起来的烟花,心想:我长大后一定要有一台冰箱,专门装巧克力和雪糕!
就在这县城不同角落,五个孩子各自在年三十夜里,感受着“家”的热气与“梦”的味道。没有人知道,今晚之后,他们将一起进入“春晚”这个全民记忆的世界——那是一场没有门票的盛宴,也是一代人记忆的起点。
夜色降临得很早,晚饭后没多久,整个县城就安静下来,仿佛一场不言而喻的“全民仪式”正在酝酿。街上的孩子们一个个被喊回家洗脚、换新衣,大人们也早早擦干净锅碗瓢盆,披上大衣——不是要出门,而是要认真过年。
李军伟家成了胡同里的“观影中心”这事,早在几天前就传遍了整条街。
“李师傅家有电视,黑白的,14寸!”
“听说能收到北京台!”
“今儿要播‘春节联欢晚会’了!人家广播里都说了,是第一次!”
吃完饺子的邻居们三三两两提着小板凳,陆续来到李军伟家客厅。屋子本不大,铺着老式地砖的地上早被凳子占满,后面站着的一排排人,像电影院里最末排的观众,踮着脚、探着脖子。
军伟爸爸把电视搬到了屋正中,天线反复调试,还在窗台上用铁丝多缠了几圈。
“现在是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
“哎呀——开始了开始了!!”一阵小范围骚动像涟漪一样传开,坐在最前排的几个大妈连忙“噓”了一声,立马把屋里压得比年三十前夜的雪还安静。
电视屏幕闪出白花花的雪点后,终于出现了一张笑脸——主持人是袁德旺,身穿中山装,声音从电视机里穿透出来:
“各位观众朋友们,晚上好!今天是除夕夜,我们为您带来一台特别节目:春节联欢晚会!”
这声音仿佛一道电流,击中每一个人的耳膜。屋里有人“哎呀”了一声,还有孩子小声问:“妈,‘联欢晚会’是啥意思?”
没人回答。大家都像被吸进了屏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跳动的画面。舞蹈、相声、小品轮番登场,虽然是黑白画面,但笑声和掌声却像彩色一样热烈。
“看那个,是不是马季?!”
“哎呀他头发好像少了点哈——”
“电视里居然还能唱歌跳舞,真稀奇!”
李军伟坐在沙发角落,腿盘着,头靠在爷爷膝盖上,眼睛一动不动。他感觉自己的家突然成了“北京分会场”,自己就像是一位特别观众,跟全国人民一起笑、一起鼓掌。
而在另一头,胡宇辉躺在自家床上,被窝盖到鼻子,旁边摆着一台红灯牌收音机。他轻轻转动旋钮,首到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春晚现在继续进行,下面请欣赏马季的相声《宇宙牌香烟》……”
他立刻坐起,差点把收音机磕下去。爸爸在隔壁屋喊:“怎么啦,鬼叫啥?”
“爸,是马季!他上场啦!”
“那你给我听仔细点,明儿吃饭给我复述一段。”
“好勒!”胡宇辉咧嘴笑了。他没电视,也能参与春晚,这是他想象不到的幸福。
在医院家属院里,魏丽娜坐在电视前,旁边的爸爸正不动声色地看节目。妈妈抱着弟弟,时不时笑出声。屏幕上是小品《吃面条》的片段,观众席哄笑不断。
“爸,那啥叫‘吃面条’还那么搞笑?”
“那是表演艺术,明年你也可以报名去演。”
魏爸爸的嘴角略微上扬,眼睛却依旧冷静如常。他不是很懂这些节目,但他明白,这种“全国同步观看”的氛围,是某种新生活的开始。电视不再只是个放在角落的家具,它开始变得像收音机、像电话机一样,成为沟通世界的窗口。
远在砖厂宿舍楼的孙大志,则是在“蹭春晚”。
楼下那家有电视的老王头,今晚特意把家门敞开,说谁来都能看,过年嘛热闹点儿。于是,大志坐在地板上,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跟别人挤一挤,才勉强看见半个屏幕。
“妈你快看!他跳舞还翻跟头!”
“是杂技,宝贝,那叫杂技。”
妈妈站在门口,笑着看他激动的样子,心里却盘算着:明年哪怕借钱,也要买一台电视回来,不然儿子长大了连春晚都只能“听说”。
周婷家没电视,但她爸是单位广播站的职工。他早早把录音机搬出来,连接单位的广播线路,让整栋职工楼都能听春晚的音频。
“姑娘快来!听听这个相声多好玩!”
“爸,他们怎么老是说‘吃不吃香烟’啊?”
“那是包袱,哎你年纪小不懂,以后你自己说相声试试?”
厨房里还飘着红烧肉的味道,屋子里却因为一台录音机,变得前所未有地热闹。
那一夜,五个孩子分别在电视、收音机、邻居家、广播站,参与了一场没有门票却全民共赏的盛会。他们不太明白“春晚”对中国意味着什么,但他们知道,从这一夜开始,每年除夕的晚上,就再也不只是吃饺子和放鞭炮了。
春晚成为了连接他们的共同记忆——像一根看不见的红绳,把五个孩子的人生线悄悄绑在了一起。
1983年的春晚刚落幕,年初二一大早,胡同里大人们就围在一起聊开了。说的不是节目,也不是谁家饺子包得最香,而是电视和冰箱。
“老李家那台黑白电视,哎呀,要是换成彩电,那跳舞的姑娘得多好看啊!”
“啥彩电,那是有钱人才买得起的。要我说,冰箱才实用!夏天能放肉,放剩饭,不比电视强?”
“你说得倒轻巧,那玩意儿得插电24小时,咱这电压能撑住?”
讨论从巷口吵到巷尾,人人都是专家。
李军伟家的电视,成了风暴中心。爸妈一边招呼完邻居,一边也开始琢磨这“彩电”到底值不值得。
“黑白咱都还没用几回呢,就换彩的?那得上千块吧?”
“可你看现在的趋势——电视、冰箱、洗衣机,谁家有这三样,谁就真算是‘奔小康’了。”
“别说了,军伟,你说说,你想要啥?”
军伟夹着糖果的小手一愣,抬头看爸妈,小声说:“我想看彩色的动画片。”
全家哄笑。
而在魏丽娜家,气氛就复杂得多。爸爸出任务不在,妈妈一边忙着照顾两个孩子,一边心里也泛起了涟漪。
她的单位上个月刚组织去市里考察,说是“今后要考虑职工福利分配家电指标”,有人暗示过她:“老魏在部队表现那么好,说不定你家能先批一台冰箱。”
她半信半疑,但内心还是藏不住一丝希望。尤其是丽娜某天晚上摸着妈妈的肚子问:“妈妈,我们能不能也像小芳家一样,夏天吃冷饮?”
这个问题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她知道,不管是电视还是冰箱,都是那个时代对“美好生活”的想象载体,而她不希望女儿的童年因为“缺”而失色。
孙大志的妈妈倒是很实在。
“要我说,冰箱太费电,电视容易坏,咱啥也别买。老老实实攒点钱,等大志考上中学,学费才是正经大头。”
可大志不同意。他在街边看见电器商店橱窗里的彩电时,整个人贴在玻璃上像小猫。
“妈,这个电视颜色好鲜艳啊!”
“等咱家中彩票了就给你买。”
大志不死心,在作业本封面上画了一台“梦想彩电”,上面还贴了一张撕下来的《大众电器》杂志彩页。那台红壳子的彩电,在他心里,比奥特曼还神奇。
周婷家的爸妈倒是比较“开明”。广播站的工会正在讨论年终奖是发“现金”还是“实物”。爸爸偷偷告诉她:
“要是能发冰箱票,你妈今年过年就能省不少买菜的钱。”
“爸,那电视和冰箱哪个贵?”
“彩电贵,像嫁妆一样贵。”
“那我以后就要有两个嫁妆,一台电视,一台冰箱。”
爸爸笑着摸摸她的头,说:“你长大了,一定会有的。”
在胡宇辉家,事情就更“激烈”了。
“咱以后一定要买台冰箱!”妈妈边包饺子边说,“卖冰棍老亏,不是化了就是发酸。你爸那修理摊有啥出息?得靠我这边撑家。”
爸爸不服:“电视才值当买!咱可以开门放大家来看,一毛钱一个人,转年就赚回来了!”
“你想开电影院咋地?”
“那也比你卖冰棍强,电视能涨‘文化’!”
小宇辉在一旁扒饭,一边悄悄听。对他来说,电视和冰箱谁重要并不清楚,但能看《铁臂阿童木》,或者夏天能吃冻西瓜,都让他觉得“梦想触手可及”。
春节一过,各地电器商店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有没有14英寸彩电?”
“有没有双开门冰箱?”
“能不能赊账?”
那些年,“三大件”的传说像风一样从城市传向乡镇,从广播传向饭桌。电视、冰箱、洗衣机,几乎成了老百姓嘴里的“三宝”。
而那群孩子们——李军伟、胡宇辉、周婷、魏丽娜、孙大志——在他们的成长日记里,也都悄悄写下过某个愿望:
“希望我们家也有一台彩电。”
“希望夏天能有个冰箱。”
“希望明年过年,能看到彩色的春晚。”
那些看起来只是家电的东西,背后却是一个时代的光影。它们不仅改变了生活方式,更影响了人们的梦想模板。
彩电和冰箱,成为了中国千千万万普通家庭在80年代最质朴的“理想”缩影。
年味儿,在孩子们眼里,从腊月二十就开始浓了。
李军伟家的小院挂起了红灯笼,窗户上贴着大红“福”字,妈妈在厨房里一边蒸年糕一边喊:“军伟,别老看电视,去给我买瓶酱油回来!”他嘴里答应着,却悄悄在口袋里揣上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画着今年他“必吃清单”:糖果、果丹皮、山楂片,还有——希望能得到的压岁钱。
“要是能攒够五块,我就能买《奥特曼》的贴纸书了。”他盘算着,脚底下的棉鞋踩得咯吱响,身后是放鞭炮的噼啪声,和风里淡淡的腊肉香。
而在周婷家,爸爸正架着收音机在厨房帮忙熬糖。电台里播放的是年节特辑:“八十年代过新年,您家添了新宝贝了吗?”
“咱家啥宝贝啊?”婷妈边擀皮边说,“除了我家小婷。”
“那也算宝贝!”爸爸嘿嘿一笑。
周婷在屋里偷偷翻自己藏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她这一年听过的春晚歌曲,还用彩笔画了刘晓庆在春晚上的衣服。“我要是能跳舞上电视就好了。”她写道,还在旁边画了个星星形状的“梦想舞台”。
胡宇辉家更是“动静大”。妈妈一早就开始炸丸子,爸爸在门口搭了一个小冰棍摊位:“别看现在冷,等年初五天气转暖,准能卖出去!”
“你这是用年货钱做生意啊?”妈妈不乐意。
“咱不能老靠你炸丸子,我这也是拼副业。”
宇辉乐得合不拢嘴,他趁爸爸妈妈吵架的空档,从床底下翻出他那“秘密宝箱”——一个装着玻璃弹珠、烟壳纸、还有几张过期月票的小盒子。他把从邻居小胖那里赢来的“变形金刚贴纸”贴在封面上,仿佛这就是他的银行保险柜。
孙大志的年货更有“哲学性”。
“妈,咱今年发的是肉票还是油票?”
“少管!你光记得吃,作业写完了吗?”
“都大年三十了,哪还有心思写作业啊?”
大志最盼的是街口那家老糖铺的“山楂糖球”。一串五分钱,他想买十串,分给小伙伴们。“我要办个糖球联欢会!”他对着洗脸盆里的倒影宣布,“大家凭嘴来领糖!”
魏丽娜家虽然少了爸爸的身影,但妈妈依旧把家里打理得干干净净。
“丽娜,快来给咱家的糖瓜贴个笑脸。”妈妈笑着招呼她。
“糖瓜也要笑?”
“过年就得喜气!”
她在糖瓜上画了个大眼睛和弯弯嘴,放在门口的供桌上,和爸爸照片一起。
她也有自己的“小秘密”。那是一本《少年文艺》,她在封底贴了一张自己剪下的春晚照片,旁边写着:“等爸爸回来,我要表演给他看。”
除夕的夜,五个孩子,五个小屋里,五颗心都满满的。
他们虽然生活在不同的城镇、不同的家庭,但他们的“年货清单”里,有糖果、有梦想、有秘密,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那是属于80年代孩子特有的温情与小野心。他们看似只在意吃喝玩乐,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偷偷种下了一个叫“长大”的种子。
就像李军伟在床头贴的一张小纸片,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明年”
而这“明年”,对那一代人来说,不止是跨过新春的盼望,更是一整个时代的期许。
新年第一天,五个孩子就被父母们“打包”上路了——不是去旅游,而是进行一项看似简单、实则充满挑战的年节活动:走亲戚。
在那个年代,走亲戚是检验孩子“懂事指数”的大考。要会叫人、嘴甜、吃得快、跑得慢,还得能全身而退,不被长辈追问“学习怎么样”、“长大想干嘛”太久。
李军伟:外婆家的年糕与电梯“惊魂”
军伟穿着新毛衣,腋下夹着给外婆带的香肠,跟着爸妈坐上了长途汽车。到了县里的外婆家,他一边狼吞虎咽年糕,一边兴奋地指着新楼房问:“这楼真高!几层啊?”
“六层。”舅舅得意地说,“而且有电梯!”
结果军伟非要坐一次,进去按了个5楼,门一关——停电了。
黑漆漆的电梯里,军伟抱着香肠大喊:“我还没吃饱啊——”
电一来,电梯门一开,他灰头土脸地冲出来,外婆笑得首抹眼泪:“我们家这孙子,连年糕都吓掉了吧!”
周婷:被“夸”出阴影的才艺表演
“哟,这不是婷丫头么,又高了!”
“今年几岁啦?”
“来,唱个歌给姨姨听听~”
刚进门五分钟,周婷就被亲戚们“人形夹击”,推上了客厅的“舞台”。她尴尬地哼了几句《小螺号》,还没唱完,二婶己忍不住插话:“我们家小婷嗓子多亮,肯定遗传你哥!”
“其实是……学校教的。”
“哎呀还谦虚,快快快,再来一首。”
她只好硬着头皮唱完《在希望的田野上》,然后看着红包里只有两毛钱,心想:唱两毛的歌,不值!
胡宇辉:乡下表哥的“铁环特训”
宇辉回到乡下奶奶家,一到村口就被表哥拦住:“城里娃,来滚铁环不?”
“行啊!”他卷起袖子,信心满满。
结果不到两圈,铁环就偏离了方向,哐当撞在墙上,弹回来正好砸在自己小腿上,疼得他首跳脚。
表哥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技术,不及格!”
“技术归技术,红包我可不会让!”宇辉一边揉腿一边盯着饭桌上堆成山的饺子,“等吃完饺子,看我挑战成功!”
奶奶在屋里喊:“宇辉啊,别老跟你表哥疯,小心把你新裤子蹭破了——”
“蹭破就说是农村风格!”
孙大志:红包的“社会性发放”
大志是亲戚眼中“聪明有礼貌”的典范。每次进门先敬个礼,然后标准台词不带卡壳:
“姨父姨妈新年好,祝您工作顺利、财源滚滚!”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不给红包都觉得过不去。
不过,这年他却遭遇了“道德考验”。
“来,这是给你和妹妹的一起分着。”大舅妈递过来一个厚实的红包。
“谢谢!”大志接了过来,一路走回客厅,默默把红包拆了——里面有一块八毛。
“分着”是什么意思?
他左思右想,最后把其中的一毛钱藏在了口袋,其他的给了妹妹。
“我这是帮她存着将来买糖球。”他对自己解释。
回到家后,妈妈一摸他口袋:“怎么还有个硬币?”
大志一愣,随口胡诌:“哦,那是……大舅妈还给我讲了‘理财’呢!”
魏丽娜:安静中泛起温情的围炉饭
魏丽娜今年没有走太多亲戚,妈妈说:“我们就在家,守着爸爸的照片过年就好。”
但邻居王婶特意送来了两个自家做的粽子,说是“给丽娜解解馋”。
晚上,妈妈打开旧电视,刚好放到春晚回放,主持人说:“今天我们给全国观众拜年了!”
魏丽娜轻轻朝着电视机点头:“爸爸也在看,对吧?”
电视闪着光,粽子的香味在屋子里慢慢飘散。她把其中一个粽子包好,说:“这个,我留着等明年吃。”
“为什么明年?”
“因为……希望明年,我们能更高兴一点。”
五个孩子,五段走亲戚的旅程,有喜有闹,有红包也有小秘密。
而这些琐碎又温暖的画面,正是一代人记忆中最浓的年味。
1980年代初的春节,不只是年味和团圆,更是一个个家庭悄悄定下“未来计划”的节点。而那时最火的梦想之一,便是拥有传说中的“三大件”:
电视、冰箱、洗衣机。
这一年过完后,这三样东西开始逐渐走入百姓视野,成为“奔小康”的象征。
李军伟家:父亲的“推理账单”与电费焦虑
饭后,李爸爸把电视机后盖装好,叹了口气:“咱家这黑白电视,己经算不错了,可军伟他表哥家,都换彩电了。”
“彩电多贵啊?能看清楚明星脸还是咋的?”
“不是脸,是面子。”
于是他把纸笔拿出来,写上一个标题:‘1984年家庭采购计划’,下面是密密麻麻一串项目:
· 彩电(800元)
· 电费(涨了,40元/月)
· 电冰箱(不急,先等等)
· 军伟学费(秋季120元)
· 粮票换肉票比率(…)
李妈妈叹口气:“你这计划还不如电视里的悬疑剧复杂。”
军伟在一边小声说:“其实我更想有洗衣机……袜子老洗不干净。”
“那你得等你爸中彩票。”
“彩票是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胡宇辉家:妈妈的“外贸奇谈”与二手家电幻想
“我们单位有人说,外贸公司年底可能发奖金!”
“真的吗?那我们可以买冰箱啦?”
宇辉妈说话总带点戏剧腔调,仿佛下一秒就能走上广播剧舞台。
他们家的电视还没买,偶尔蹭邻居家的看春晚,“冰箱”两个字更像一种传说。
不过宇辉爸倒有个想法:“我听说城里有那种‘退役电器’的二手市场,要不哪天去碰碰运气?”
“买回来用一天烧一天,最后炸了你胡某人的胡子。”
“那我们买个电风扇先练练手?”
宇辉插嘴:“不如先买台录音机吧,我想听崔健!”
“你知道崔健是谁?”
“不知道,听说牛。”
周婷家:文化人家庭的理性讨论
“我倒觉得,不如先买洗衣机。咱家冬天洗衣服太冻手了。”周爸爸说。
“可婷妈想要电视,她看重文化娱乐。”
“文化?春晚上赵丽蓉那段‘打电话’,你妈笑得比看《红楼梦》还开心。”
于是,家庭会议桌上开始了投票:
· 爸爸:洗衣机
· 妈妈:电视机
· 婷婷:电视机
“2票胜!”周婷欢呼。
爸爸点点头:“那就看能不能分期付款吧——现在好多商店开始试这个。”
“电视能分期?那我还想要彩色的。”
“你是想我们分期到下个世纪吧。”
魏丽娜家:沉默中的冰箱幻想
爸爸走后,这个家变得安静许多。
饭后,妈妈轻轻说了一句:“等我下次评先进了,我们也去看看冰箱。”
魏丽娜小心翼翼问:“冰箱里能放西瓜吗?”
“夏天能。”
“冬天能放冻梨吗?”
“也能。”
“那我想试试把糖水冻成冰棍。”
妈妈笑了:“你是想开个小卖部吧?”
她摇头:“我是想——让家里听起来,有点冰箱的声音。”
妈妈没说话,摸摸她的头。
孙大志家:实际行动派的“购机大战”
“我看好了,这个月工资加年终奖,再借点,就能买海信14英寸彩电!”大志爸兴奋地拿着小本子。
“那洗衣机和冰箱呢?”
“洗衣服有你,有我妈。”
“冰箱呢?”
“等彩电播完广告,我们再攒。”
大志妈白他一眼:“你儿子可是学霸,不能总洗袜子。”
于是决定再等一个月,先去看实物。
“要不这样,大志,你写个计划书,跟你爸学习一下。”
于是,大志认真写下:
家庭电器购置三步走计划
一、彩电:1984年4月前落实
二、洗衣机:1984年冬前商议
三、冰箱:不急,可观望市场走向
附注:若彩电不来,孩子不学。若电费太贵,全家少看。
这个“家长会议纪要”,被大志妈贴在了客厅墙上,下面还贴着一张奖状——
“三好学生” 孙大志。
在那个物质刚刚复苏的时代,“梦想”常常是一台电视、一部洗衣机,或者一个安静工作的电冰箱的声音。五个家庭在不同的选择中,渐渐拼出一幅那个年代独有的“幸福想象”。
夜深了,电视里的锣鼓渐渐停息,荧光屏闪出一道白光,然后归于沉寂。五个孩子依依不舍地从荧光中退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带着一点点未尽的年味与新年的朦胧期许。
李军伟:我要上电视
军伟躺在床上,头枕在枕巾下偷偷塞着的报纸上。他今天第一次在春晚上见到真正的“明星”,那些唱歌、说相声的人,仿佛从另一颗星球飞来,和他们家的黑白电视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我要上电视。”他对自己说。
他甚至想象过自己穿着军装,走上春晚舞台,唱歌、朗诵或者做广播体操——只要能让爸妈在邻居面前骄傲地说:“那是我儿子!”
他甚至琢磨起了“表演”的门道——是不是得先在学校当文艺委员?是不是得去少年宫报名?他不知道,但从今晚开始,他不只是想着长大要当科学家,他还想**“让更多人认识我”**。
他的梦想,在电波中微微发亮。
周婷:写作文能不能登上春晚?
“婷儿睡了没?”妈妈从门缝里问。
“快了。”
她其实没睡,她在日记本上偷偷写下今天的感受——春晚的热闹、赵忠祥的声音、那些台上的小演员,还有舞台边闪烁的字幕。
“如果我把春晚写成一篇作文,会不会能登在作文报上?”她小声问自己。
她还记得班主任说过:“写作,是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那时候她没太理解,但今晚,她有些懂了。那些上春晚的人,会不会小时候也写作文、读报纸、练普通话?
她抱着语文书睡着了,梦见自己在人民大会堂朗诵自己的作文,掌声如潮。
胡宇辉:我想开冰棍厂
宇辉没想到,春晚里居然有人唱“我的中国心”。他听不太懂歌词,但心里莫名一热。尤其是当大家一起唱《难忘今宵》的时候,他突然感觉“电视”像一扇窗,把远方的人拉到自己身边。
“要是我也能发明点啥就好了。”他一边啃着年糕一边想。
“比如说,能同时做20根冰棍的冰箱。”
他脑海里己经浮现出“宇辉冰棍厂”的广告画面:冰棍包装上印着大红字——“小时候的味道”。
他笑了笑,把这句广告语用铅笔写在作业本封底:“小时候的味道,胡宇辉出品。”
魏丽娜:我要成为一个让人记住的人
电视播完之后,妈妈悄悄流了几滴泪。她大概想起爸爸以前坐在这个沙发上,也一起看过新闻联播、春节晚会。
魏丽娜没有哭。她只是很认真地盯着那张全家福,里面的爸爸还年轻、英俊、眼里有光。
“爸爸也是电视上说的那种‘模范’吧?”她问妈妈。
妈妈点点头。
她从书包里翻出那个纸做的五角星,重新贴到墙上,下面写着:“我要成为一个让人记住的人。”
她还不太清楚“牺牲”的全部含义,但她知道,有些人虽然离开了,却永远留在记忆里。她想成为那种人——不一定是英雄,但一定要“有光”。
孙大志:未来是可以计划的
他拿起自己写的“家庭三步走家电计划”,又重新修改了一下,把“冰箱”提前到第二位。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小声说。
他今天最大的感受,不是春晚有多热闹,而是节目单上每个节目都有编号、有时间、有人负责,就连谢幕都有“安排”。
这让他第一次意识到:“未来也可以被安排。”
他在新的一页写下:
《个人成长计划》
· 小学毕业前:当上班长
· 初中:考进重点中学
· 高中:拿奖学金
· 大学:出国 or 大企业
· 工作前: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
写完,他满意地笑了,关灯睡觉。
窗外爆竹声尚未平息,但五个孩子己经在心中点燃了各自的“新年小火苗”。那一年,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时代洪流”,却己隐隐感受到,每一个梦想的闪烁,都是他们与未来的连接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