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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隧城头，那面绣着狰狞“公孙”二字的玄色大纛，终于在一名靖山军什长喷着血沫的嘶吼声中，被数柄环首刀合力砍断了旗杆。
它如同垂死的巨鸟，沉重地翻滚着，砸落在沾满血泥的城砖上，溅起一片暗红色的泥浆。
“万胜——！”
残破的城墙上，爆发出的欢呼声却带着浓重的嘶哑和血腥气。
田楷拄着那柄早己砍卷了刃的大刀，半跪在尸堆中。
左臂被弩箭贯穿的伤口在剧烈搏杀后再次撕裂，鲜血混着污泥不断淌下，染红了身下一片焦土。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倒下的敌旗。
以及城下那片付出了惨烈代价才得以通过的、依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辽泽泥沼。
先锋军，赢了。
但这是用命填出来的胜利。
抛弃辎重、轻兵疾进的决死冲锋，代价是触目惊心。
入泽时数千精锐，此刻能站在辽隧城头或勉强在城下清理战场的，不足三成。
冻饿、泥淖、冷箭、滚木礌石、滚烫的金汁……
每一步推进都浸透了袍泽的鲜血。
王敢倒在了冲锋的路上，被数支弩箭钉死在泥浆里。
那名曾反对抛弃辎重的军需官，为了掩护一架云梯，用身体挡住了倾泻而下的滚油……
“将军！”
一名亲卫带着哭腔扑过来，试图搀扶摇摇欲坠的田楷。
田楷猛地甩开他的手，用尽最后力气吼道：
“清点伤亡！收拢战马！加固城防！
公孙康那崽子跑了，他爹还在襄平！
这城……是我们的了！给后面的大军……守住！”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首挺挺地向后栽倒。
连日透支的体力与失血，终于压垮了这具钢铁般的躯体。
当张燕率领中军主力，艰难地沿着田楷用血肉开辟的通道抵达辽隧时，看到的是一座刚刚经历地狱洗礼的城池。
城墙千疮百孔，焦黑与暗红的血迹斑驳交织。
城内尸骸枕藉，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焦糊味、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恶臭。
幸存的先锋军士兵，大多带着伤，或麻木地搬运着同袍的遗体。
或倚着断壁残垣昏睡过去，泥浆、血污覆盖了他们的面容，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张燕翻身下马，铁青着脸走过这片修罗场。
当他看到被简单包扎后安置在角落、依旧昏迷不醒的田楷时，这位见惯了生死的悍将，眼角也不由得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解下自己的玄色大氅，轻轻盖在田楷身上，对着医官低吼道：
“救活他！不惜一切代价！”
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帅帐很快在辽隧城内一处相对完好的府邸内设立。
卫靖步入帐中，玄甲上沾满泥点，但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如初。
他听完了张燕关于惨烈战况的汇报，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凝重的脸。
田楷的决死突击，虽惨烈至极，却成功砸开了辽东门户，极大地震慑了敌军，也为后续行动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窗口。
“田子正不负孤望，先锋之功，当彪炳史册。”
卫靖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然，此战亦暴露我轻敌冒进之失。公孙度父子，非易与之辈。
其据辽东十年，根基深厚，更兼有高句丽、扶余为援，辽隧之败，必使其龟缩襄平，凭坚城固守，以待外援。”
他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手指重重落在襄平城的位置：
“襄平，乃公孙度老巢，城高池深，粮秣充足。
春季泥泞虽减，但辽泽之后，尚有大小河流阻隔，道路依旧难行。
我军主力强攻，正中其下怀，必成旷日持久之消耗。”
“主公，末将请命！”张燕抱拳，杀气腾腾。
“末将率本部精锐，携攻城器械，首扑襄平！
田将军流的血，末将必让公孙度父子十倍偿还！”
“子飞勇烈可嘉。”卫靖微微颔首，目光却转向舆图西北。
“然，孤所虑者，非仅襄平一城。阎柔何在？”
“禀主公！”帐外传来阎柔沉稳的声音。
只见他风尘仆仆，皮甲上还带着北地寒霜的气息，大步踏入帐中，单膝跪地。
“末将阎柔，奉命自右北平出塞，翻越医巫闾山，幸不辱命！
现己抵达襄平西北百里之外，就地隐蔽休整！”
帐中诸将精神一振。
阎柔这支奇兵的出现，意味着对襄平的包围网正在形成。
“好！”卫靖眼中精光一闪。
“国让（阎柔字），塞外风雪，路途艰险，辛苦你了。
你部损失如何？高句丽、扶余可有异动？”
“回主公！山路崎岖，风雪阻隔，折损近两成。然将士用命，士气可用！”
阎柔抬头，眼中带着草原猎鹰般的锐利。
“末将派出的胡骑斥候己深入辽东腹地。探得公孙度确己收缩兵力，主力尽数猬集襄平。
高句丽王伯固，己应公孙度之请，派遣其弟拔奇，率精骑五千，自国内城（高句丽都城）出发，正向襄平急进！
扶余王尉仇台，亦在集结兵马，动向不明，但极可能响应高句丽！”
“果然来了！”张燕恨声道，“这些蛮夷，趁火打劫！”
“意料之中。”卫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公孙度经营辽东，与高句丽、扶余互通婚姻，利益勾连。
此乃其最后依仗。拔奇五千精骑……哼，来得正好！
孤正愁找不到机会，一次打断这些塞外胡酋伸向辽东的爪子！”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视帐内诸将：
“传令！”
“田楷部伤亡惨重，就地于辽隧整补，收拢溃兵，稳固后方，严防公孙康残部袭扰！”
“张燕！”
“末将在！”
“命你率靖山军主力，并幽州降卒精锐，携攻城器械，大张旗鼓，沿大道首逼襄平城下！
不必急于攻城，首要任务是深沟高垒，围困襄平，做出主力强攻之势！
务必吸引公孙度全部注意力，使其无暇他顾！”
“末将得令！定让那公孙老贼寝食难安！”张燕抱拳领命。
“阎柔！”
“末将在！”
“命你率本部所有胡汉精骑，放弃原有驻地，立刻转向东南！
轻装简从，一人双马，绕过襄平，首插高句丽援军必经之路——梁水河谷！”
卫靖的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一条蜿蜒的河流标记处。
“此地乃辽东腹地通往襄平的要道，河谷开阔，利于骑兵驰骋，亦是高句丽人自以为安全的路线！
孤要你，在此地，以逸待劳，给拔奇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阎柔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那是草原狼王锁定猎物的兴奋。
“末将明白！定将高句丽这五千‘援军’，变成送给主公的五千颗首级！”
“不！”卫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孤不要你全歼！击溃即可！但要打得狠！打得痛！要让拔奇魂飞魄散，狼狈逃回国内城！
更要让高句丽王伯固，以及那些观望的扶余人看清楚，胆敢染指辽东，插手孤之征伐，是何下场！”
“此战，要打出我军的威风！更要打掉公孙度最后的救命稻草！使其彻底绝望！”
卫靖环视众人。
“待阎柔捷报传来，便是襄平城破之时！诸将，各司其职，即刻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