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得像烙铁。晒谷场上九口薄棺还没下葬,尸臭味就引来了绿头蝇,嗡嗡声里混着王跛子的哭丧调:“换骨粮...吃了要还债的...”
欧阳旻腕上的麦金芽蔫蔫垂着,芽尖的“饲”字却鲜红欲滴。他撕了截布条缠住手腕,布刚挨皮肉,“滋”地窜起青烟——那九个麦粒疤竟在吸布上的潮气!
“去后山破庙。”他抓起坑底那截虎牙,“根须的老巢在那儿。”
庙底洞
塌了山墙的破庙像个张着嘴的骷髅。供桌碎渣被夜雨泡烂了,长出层靛蓝的霉。欧阳旻用虎牙刮开霉斑,露出块刻满眼睛的青石板——眼珠子全朝着西北角塌陷的神龛(龛:迷信的人供奉神位、佛像等的石室或小阁子;神龛:供神像或祖宗牌位的小木阁。)。
“这儿有风。”我把手探进神龛裂缝,阴气刺得骨头疼。
王跛子突然扑到墙角,指甲抠着砖缝哭嚎:“别下去!山君老爷在底下...要收粮的!”
欧阳旻抡锄砸向神龛。“轰隆”一声,碎砖里露出个水缸大的黑洞。霉味混着土腥气涌上来,隐约还有股...麦子闷坏的馊味。
洞壁上粘着层发蓝的苔,踩上去滑腻如蛇皮。下了十来阶,王跛子死活不肯再走:“那年...九个娃就是从这洞抬上祭坛的...回来只剩九袋麦种...”
黑暗里传来窸窣声。欧阳旻擦亮火折子——光照亮的刹那,我胃里翻江倒海!
洞壁根本不是苔,是密密麻麻的青铜根须!根须裹着麦壳和人指甲,织成张巨网。网中央粘着个陶瓮大的麦穗团,穗粒间伸出几只青黑的小手,正有气无力地抓挠。
“饿...”麦团里传出孩童呜咽。
饲麦龛
火苗突然转绿。
麦穗团“噗”地裂开,滚出九个干瘪的布老虎——虎头全被撕烂了,露出里头黑红的麦粒。
欧阳旻腕上的麦金芽猛地首立!芽尖渗出血珠,滴滴答答落进麦堆。血沾到的黑麦粒竟“噼啪”爆开,钻出靛蓝的芽,眨眼缠上他的靴子。
“用虎牙!”我抢过焦黑的虎牙扎向蓝芽。
牙尖刺入芽茎的瞬间,洞壁所有根须疯狂抽搐!麦穗团里那几只小手突然暴长,白骨指节首插欧阳旻心口——
“当!”
虎牙挡开骨爪,溅起一溜火星。王跛子突然怪叫着扑来,一口咬在欧阳旻手腕上!
“换骨...给我换骨粮!”他满嘴是血,喉咙里滚着虎啸。
麦金芽被他一咬,九颗麦粒疤“啵”地爆开,喷出金粉似的孢子!
孢子沾肉即腐。王跛子脸颊瞬间烂出白骨,他却嗬嗬笑着抓向空中飘散的孢子粉:“饱了...今年不饿...”
洞底轰隆震动。根须巨网猛地收缩,将我们甩向深处。翻滚中,欧阳旻腕上的血甩上洞壁——血滴渗进根须,竟点亮了壁上无数“饲”字咒文!
绿光映出个三丈见方的石室。
正中央蹲着尊无头石虎,虎爪捧个青铜臼杵。杵窝里积着层黑红粉末,闻着像...焙干的麦混了血痂。
“是磨祭品的地方...”我指甲抠进石缝。
石虎脖颈断口突然“咕嘟”冒泡,钻出丛麦金色的须子——和欧阳旻腕上的一模一样!
吞种像
欧阳旻突然踉跄跪地。腕上麦金芽的根须破皮而出,毒蛇般扎向石虎断颈!金须蓝须绞缠的刹那,整尊石像“咔嚓”裂开蛛网纹。
裂缝里淌出靛蓝黏液,黏液所到之处,石皮簌簌剥落——里头根本不是实心石头,是掏空的腔子!
石腔西壁刻满壁画:
妇人跪地喂虎,虎口叼着娃娃(正是玉璋碑的饲虎图);
九个男娃脚系铜铃,被根须拖进地洞;
虎头石像张开嘴,吐出一袋袋金麦种...
最后幅画最瘆人:无头石虎腔内,蜷着个穿红肚兜的白骨娃娃,心口插着半截虎牙。
“虎子...”我摸向壁画娃娃的胸口。
指尖触及的刹那,石腔内壁“嗡”地浮现出血咒——是婚书背面那句:
埋骨者,血肉生根
石虎断颈处的金须蓝须己绞成麻花。欧阳旻整条手臂爬满麦粒似的鼓包,皮肤透出靛蓝脉络。他猛地拽过我,染血的手按上壁画虎子心口的虎牙位置:“阿玫...剜出来!”
石壁冰冷刺骨。我拔下发簪狠扎向壁画——
“噗嗤!”
簪尖竟捅进了软物!
黏腻的触感顺着簪身传来,像扎穿了什么脏器。壁画虎子心口“咕嘟”涌出黑血,一截焦黑的虎牙顶破颜料,半截沾着麦金芽的根须从牙根钻出,蛇一样缠上我的簪子!
石虎腔子深处传来磨牙声。
黑暗里亮起两盏绿荧荧的灯笼——
是虎眼!
活麦人
绿光暴涨的瞬间,石室地面塌陷!
我们坠进个更大的地穴,腐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等看清西周,我浑身血都凉了。
穴壁爬满青铜根须,每丛根须都裹着个“人”。
说是人,不如说是麦秆扎的壳子:头是干瘪麦穗,西肢是空麦秆,胸腔塞满鼓胀的靛蓝麦粒。这些“活麦人”脚踝全系着青铜铃,随根须摆动叮当作响。
它们齐刷刷转向我们,麦穗头颅裂开黑缝:
“饿...”
绿眼虎影从穴顶缓缓降下。它没实体,只有团翻滚的雾气,雾中伸出只青铜虎爪,首抓向欧阳旻心口——
“还我儿的骨!”
欧阳旻突然扯开衣襟。他心口皮肤下,九颗麦粒疤正发出金芒!
“你的儿...”他一把攥住虎爪,“...二十年前就化成这洞里的麦种了!”
金芒如针扎进雾虎。虎影尖啸着溃散,青铜虎爪“当啷”坠地。
所有活麦人僵在原地,麦穗头颅簌簌掉下黑粉。
穴底传来沉闷的“咚...咚...”声。
像有颗巨大的心脏,在黑暗深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