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沿那粒温润桃核滚到脚边时,枯桃树最后一截根须正沉入地缝。欧阳旻心口的树洞“咕嘟”冒了个血泡,泡里裹着半粒盐麦,麦尖软塌塌垂着,像累透的虫。
“核不苦了...”阿糠的残音从桃核里飘出,轻得像麦芒掉地。
风卷起井底残留的盐尘,尘粒在半空凝成翠姑的虚影。她伸手想够桃核,指尖却穿过核壳,只拂起一缕桃木香。
“该走了。”虚影的嘴唇无声翕动,身子散成盐沫,簌簌洒向晒盐田。盐粒沾土的刹那,整片田的靛蓝麦穗“唰”地褪成金黄。
麦铃铛
欧阳旻捡起桃核。核壳微暖,底端粘着的那粒金麦突然脱落,麦秆自动弯成圈,箍住核腰,像个简陋的铃铛。
“叮...”
他晃了晃核铃,井水应声荡起涟漪。涟漪里浮出阿糠熟睡的脸,孩子蜷在桃核内壳,怀里搂着个布老虎的虚影。
枯死的桃树桩突然“咔嚓”裂开。树心滚出九颗桃核,核壳全刻着溃烂的“饲”字。字缝里钻出靛蓝根须,须尖卷向核铃——
“埋了它!”我抢过柴刀劈断根须。
断须落地即化盐,盐粒拼出个歪扭的“家”字。
盐归处
我们在老桃树旁刨坑。
土越挖越湿,渗出的不是水,是粘稠的桃浆。浆里裹着盐晶碎片,每一片都映着村民麻木的脸。
坑底“噗”地冒出个盐泡。泡里胀出副小盐棺——正是沉入井底那副!棺盖早化了,翠姑和阿糠的尸身融成一株桃树苗,根须缠着彼此指骨,梢头缀着个青桃。
核铃突然脱手坠坑,“叮铃”撞上树苗。
苗身剧颤,青桃“啪”地裂开,桃肉里没有核,只有团蠕动的靛蓝棉絮!
棉絮见风就长,眨眼裹住核铃。絮里传出盐虎的闷哼:“饿...”
絮团中心凸出个旋涡,涡眼赫然是旋转的石磨盘!
“进去!”欧阳旻突然把我推进坑。
他心口的树洞大敞,洞内桃根如赤蟒窜出,根须缠住絮团狠塞向磨眼——
“嗷!!!”
磨盘崩裂!
靛蓝棉絮炸成齑粉,粉雾里浮出半块桃符。符上“饲得麦饱”的盐晶剥落,露出底下新刻的小字:
麦熟自落 桃烂归根
核生脉
粉雾散尽时,坑底只剩那株小桃苗。
苗根缠着核铃,铃身麦圈己化成金粉,渗进桃核壳缝。核内阿糠的睡影淡去,桃木纹路里却浮出条麦金色的细脉,突突跳着,像婴儿的囟门。
欧阳旻跪在坑边,心口树洞淌出的桃浆浇上苗根。浆液渗入土,整片盐田的麦穗齐刷刷垂头,麦粒“噼啪”爆开,落地的不是粉,是带桃香的露。
晒盐架上最后一块盐坨“哗啦”垮塌。
盐粒滚过田垄,凝成个蹒跚的小脚印,一步一坑,消失在镇口方向。
他扒开衣襟。
心口树洞早被桃胶填平,胶痂上绽开九朵桃花纹,纹路里游动着麦金色的光。
新桃苗在晚风里摇了摇梢。
青桃蒂“啪嗒”断裂,桃身坠入坑土,眨眼生出一圈麦芽。芽尖顶着露珠,露珠里晃着晒盐架的倒影。
翠姑的腌菜坛从废墟滚出,坛口飘出缕蒸新麦的香气。
(终)
穗尾
来年开春,镇口枯桃树墩旁冒出株新苗。
树不高,结果却怪——桃肉苦涩,桃核温润。
顽童抠核当弹子,敲井栏叮叮响。
音色清亮处,
总有金麦影掠过晒盐架,
像谁家小儿赤脚跑过田埂,
怀里搂着个秃毛布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