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保。”
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清越质感,平稳得如同古井无波的水面。然而,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陋室内凝固的杀机与尘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天生就该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漠然威压!
这声音……不是萧景珩!
沈清瑶蜷缩在冰冷的床底阴影中,脑中瞬间一片空白!这声音……她从未听过!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如同来自九幽寒狱的判词,冰冷地敲打在灵魂之上!
张保佝偻的身体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张沟壑纵横、刻板如石的脸上,方才凝聚的阴鸷杀机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近乎本能的……敬畏?!浑浊的眼珠里,惊疑、忌惮、甚至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统统被碾碎,只剩下一种近乎卑微的、刻入骨髓的恭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将手中那件细长的、在昏黄灯光下闪着幽冷不祥光泽的刑具,藏到了身后!动作仓促而慌乱,与之前那如同毒蛇般无声潜行的姿态判若两人!
昏黄的灯火摇曳,将他佝偻的身影在斑驳的土墙上拉长、扭曲。他脸上所有的凶戾都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面对绝对上位者时才有的、深入骨髓的驯服!他佝偻着腰,脚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几乎是扑到门边!
“吱呀——”
沉重的门闩被迅速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黑漆的门,再次被推开一道缝隙。
门外,浓稠的夜色依旧,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庭院深处弥漫的复杂药气与甜腥寒意,随着门缝狂涌而入。
一道颀长、略显清瘦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门外无边的黑暗之中。
没有灯笼,没有随从。只有庭院深处稀疏灯火投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的轮廓。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分辨出他穿着深色的衣袍,身姿挺拔,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与这浓夜融为一体的沉寂感。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那片黑暗之中,无声无息。
张保佝偻着腰,头颅几乎垂到了胸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谄媚的恭谨,却又极力压制着颤抖:“主……主上!您……您怎么亲自来了?此地污秽,恐污了您的……”他语无伦次,连称呼都变了。
主上?!
沈清瑶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不是殿下!是主上?!这个神秘少年……竟然能让张保这个萧景珩的心腹奶公,如此敬畏恐惧地称之为“主上”?!他到底是谁?!
门外的人影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回应张保那卑微的问候。那片沉寂的黑暗里,仿佛只有两道无形的目光,穿透门缝,如同冰冷的探针,在狭小的陋室内缓缓扫过。
扫过那张粗木方桌。
扫过桌面上那盏昏黄摇曳的油灯。
扫过墙角堆放的杂物。
最终……那无形的、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似乎……在矮榻的方向,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沈清瑶蜷缩在床底最深的角落,身体僵硬如石,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扫过时的冰冷触感!如同毒蛇的芯子舔过皮肤!他……发现了?!这怎么可能?!这床底如此黑暗,他怎么可能……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袖中紧握的金簪,冰冷的锋锐感此刻也变得滚烫!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极度恐惧而微微打颤的咯咯声!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破喉而出的尖叫!
“东西呢?”
门外,那清越而漠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询问,没有解释,只有三个字,如同冰冷的命令,首接砸向张保。
张保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惶恐:“回……回主上!东西……东西还在!老奴……老奴正要……”他语塞,显然无法解释自己刚才拿着刑具在屋内做什么。
“拿来。”门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索要一件寻常的物件。
“是!是!老奴这就去取!这就去!”张保如蒙大赦,连声应诺,佝偻着身体,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墙角那堆杂乱的阴影处!方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碰撞声再次响起,他似乎在急切地翻找着什么。
沈清瑶蜷缩在床底,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滚落。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张保佝偻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东西?什么东西?难道……是账册?!不!账册还在她怀里!那冰冷粗糙的触感紧贴着肌肤,如同烧红的烙铁!张保要拿什么给这个神秘人?!
片刻,张保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约莫半尺长的扁平物件,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又如同捧着催命符咒,战战兢兢地回到门边。他双手将那油布包裹高高举起,递向门外那片浓稠的黑暗。
“主……主上,癸酉年……七月的……都在这里了……”张保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癸酉年七月!
沈清瑶脑中如同惊雷炸响!癸酉年!正是三年前!父亲沈崇山被构陷通敌、沈家满门被屠戮的那一年!七月……正是父亲被召回京城、陷入东宫精心编织的罗网之时!这油布包裹里的……是什么?!与当年那场滔天血案有关?!
门外,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探出。那手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肤色是一种略显冷淡的净白,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干净。这只手,稳稳地接过了张保递上的油布包裹。
没有道谢,没有言语。
那只手拿着包裹,无声无息地缩回了门外的黑暗之中。
“主上……”张保似乎还想说什么,声音带着极度的不安。
“守好你的地方。”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平稳无波的清越质感,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今夜,有老鼠钻了进来。很吵。”
老鼠?!
沈清瑶的心瞬间沉入冰窟!他果然……发现了!他是在说……她?!
“是!是!老奴该死!老奴这就……”张保的声音充满了惊恐,似乎想要立刻转身扑向床底!
“不必了。”门外的声音打断了他,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漠然,“一只小老鼠而己,翻不起浪。留着……或许有用。”
留着……有用?!
沈清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在这神秘人眼中,竟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可以随意处置的……玩物?!
“是!老奴明白!老奴定当……定当看好!”张保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门外,再无声音。
那片浓稠的黑暗里,那道颀长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庭院深处呜咽的风声,再次灌入门缝。
张保依旧佝偻着腰,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僵立在门口,对着那片空无一人的黑暗,久久不敢动弹。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他额角滚落,浸湿了深青色的太监服领口。
许久,他才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猛地下来,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是褪不尽的惊悸与后怕。
他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目光再次投向屋内,投向那张矮榻。那目光里,方才面对神秘人时的卑微与恐惧己然消失,重新凝聚起阴冷、怨毒,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如同毒蛇般的杀意!
他一步步,极其缓慢地,朝着矮榻走来。
每一步,都踏在沈清瑶疯狂跳动的心脏之上!
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在摇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狰狞。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床沿垂下的破旧布幔,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小老鼠……”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主上说了……留着你……有用……”
他停在矮榻前,佝偻的身影投下的巨大阴影,如同死亡的幕布,彻底笼罩了床底那片狭小的空间!
“那咱家……就好好看看……你这只小老鼠……到底……藏得有多深!”
话音未落!
他猛地弯下腰!
一只枯瘦、布满褶皱和老人斑的手,如同鬼爪般,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药气和陈腐汗臭的腥风,狠狠抓向床沿垂下的布幔!
他要掀开!
他要将床底的“老鼠”……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