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的身影如同被殿外更深沉的暮色吞没,消失在那缓缓合拢的殿门缝隙之后。
“嘎吱——砰!”
沉重的殿门彻底闭合。
最后一线天光被隔绝。殿内彻底陷入只有两盏微缩宫灯点亮的、更加粘稠凝固的昏暗。那门扉合拢的闷响,砸在沈清瑶几乎停止的心跳之上,仿佛一道隔绝生与死的沉重闸门轰然落下。
凝滞的空气被那骤然消失的身影抽空,却在下一秒被门后锁链“哗啦”上锁的冰冷金属摩擦声重新灌满!那声音刺耳、尖锐、不容置疑,像一根冰冷的铁钉,狠狠凿入金砖地底,宣示着囚牢的彻底封死!
噗通!
噗通!
噗通!
心脏在死寂和巨大惊悸的余波里疯狂跳动,撞击着脆弱的胸腔,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肋下裂骨般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病号中衣,如同刚从冰水中捞起,紧紧黏在因恐惧而不自觉战栗的皮肤上。额角撞击玉阶的旧伤处,纱布下的皮肉灼烫剧痛,如同被烙铁反复炙烤。
口腔内——那舌根与咽喉之间!
那枚冰冷、坚硬、带着浓重刺鼻药臭、土腥和血腥味的微小纸卷,如同一枚淬毒的钢针,死死卡在气道的入口!冰冷粗糙的边缘狠狠抵着喉咙深处最敏感脆弱的嫩肉!每一次因剧烈心跳牵扯的轻微吞咽动作,都带来一阵濒死的窒息感和强烈的恶心呕吐冲动!
呕——
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一阵痉挛!她猛地侧头俯身,张开口,一股混合着药臭和胆汁苦味的酸水猛地涌出!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在最后一刻被她用近乎自残的意志力强行压下!牙齿死死咬紧!那枚湿冷腥臭的纸卷如同一颗烧红的铁丸,在喉咙口的呕吐痉挛中被强行锁回原处!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
不能吐!
绝不能吐!
吐出来……那就是她最后一点生机的断头铡!
沈清瑶全身蜷缩着,伏在金砖地面上,如同垂死的虾米。脸颊死死贴着冰冷的地面,被湿冷的水渍和药渣污秽沾染,一片狼藉。身体的颤抖因为剧痛和强压下去的呕吐而更甚,每一次细微的震动都让她眼前金星乱冒,意识在混沌的边缘摇摇欲坠。
死寂。
殿门外甲胄细微的摩擦和冰冷规律的巡逻脚步声再次清晰起来,如同地狱锁链拖曳的节奏,宣判着她永无出期。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瑶那涣散、被巨大冲击撕扯得几乎破碎的意识,才在冰冷地砖和窒息感的双重折磨下,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清明。
肃王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楔入她的识海深处!
“姜副统领姜越……伤势颇重……那黑衣刺刃上淬的‘牵丝引’……若无独门解药……三日之内……筋脉逆流……裂骨而亡……”
牵丝引!
裂骨而亡!
三日!
姜越!
那个在刀锋袭来的刹那,用血肉之躯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身影;那双在剧痛与决死的混乱中,穿透人群深深凝望她的复杂眼眸……他不是作伪!那一刀是真实的、足以毙命的沉重!
而他在重伤垂死之际,对她最后的低语犹在耳边:“账册……印……在……收好……玉盒……”
那不仅仅是一个嘱托!更是一道在绝境中递给她、由命换来的护身符!
“玉盒……”
沈清瑶贴在冰冷地面的脸颊下,右手死死按在胸口衣襟下的坚硬檀木盒上!那冰冷的棱角硌着肋骨,带来一阵钝痛,却也像黑暗中唯一握住的锚点,死死拽住了她飘摇欲沉的神智。
盒子还在!
肃王拿走了它吗?没有!他方才逼近时的威压如山,目光如冰刃般审视过她的每一寸狼狈,但他没有拿走盒子!是故意留下诱饵?是时机未到?还是……连他也在忌惮姜越和他背后代表的力量?!那“牵丝引”的消息……是试探?是警告?还是……施加于她的又一道无形的锁链?!
念头急转,如同走马灯在晕眩中飞速轮转。
她必须保住盒子!这是她和父亲清白的基石,更是她仅有的筹码!
但她……也必须保住姜越的命!不仅因为他用命救了她,更因为他是盒子这条明线与未知暗线的关键连接点!姜越若死,肃王对盒子的顾忌会瞬间崩塌!姜越身后那条看不见的线(那个神秘“主上”)也会立刻掐断!那她沈清瑶,就真成了一只被拔掉所有爪牙、随时可以被碾死的蚂蚁!
更不用说肃王方才那番话的用意!他是在点醒她的处境?还是在……暗示某种可能性?逼迫她去抉择?去低头?
缓刑的谕旨?不!那是悬在她和姜越头顶的……滴血沙漏!
沈清瑶口中死死锁着那枚湿冷腥臭的纸卷,用全部的意志力去抵御那强烈的呕吐和窒息感。舌尖尝到的苦涩和微腥血味在提醒她时间的流逝和抉择的刻不容缓。
苏晚晴以命搏来的锦囊信息……柳树下的秘道入口……
那是唯一可能的生路?抑或是另一个精心为她铺设的死亡陷阱?
承香院。
柳树。
她的目光穿透眼前冰冷的金砖和散落的污秽碎片,艰难地落向殿宇后方、隔着几道高墙的方向。
承香院的后院。那里……是这方死水囚笼中唯一无法被铜墙铁壁彻底封锁的缝隙!肃王的重兵可以遍布殿宇西周每一寸土地,却无法将草木树根一并拔除!
荒芜破败的院子角落……那株半枯的老柳……粗大的根脉,或许正深深扎向某个不为外人知的、黑暗幽深的地下空洞……
她需要地图!需要确认!需要机会!
就在沈清瑶心念飞转、巨大的压力如同铁锁般越收越紧之际——
哒……哒……哒……
一种极其轻微、几乎被殿外寒风淹没的声,极其缓慢、小心地从角落里传来。
沈清瑶那因强抑呕吐而绷紧的耳朵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她的余光猛地扫向声音来源——墙角!
是那个被遗忘的、如同背景板般缩在角落、从头到尾如同吓破胆鹌鹑的小宫女小环!
她还瘫在那里!身体因寒冷或恐惧而微微瑟缩。但此刻,她那蜡黄惊恐的脸上,不再是全然崩溃的空白,而是扭曲着一种巨大的、近乎绝望的挣扎!更刺目的是——
她的嘴唇在极其轻微地开合着!无声无息!
而她那双沾满药渍泥污的手,却如同最卑贱的蠕虫一般,一点点……一点点地……向着刚才泼洒药渣时散落在地面的一小撮污黑发亮的药渣……艰难地挪去!
那只手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又执拗地伸向那片粘腻的污渍!
她的眼睛,浑浊、惊恐,却在这一刻死死地盯着沈清瑶!
无声的口型——
像是拼尽了毕生所有勇气和最后一点对死亡的恐惧,艰难地、扭曲地试图……拼出两个字!?
那口型开合的弧度……是……
「……舔……食……?」
如同毒蝎倒钩狠狠扎入沈清瑶的眼底!
舔……食……药渣?!
这小宫女……在叫她……去吃地上那肮脏、混杂着毒烟药汁和碎陶粉末的污秽?!
是疯了?!还是……
一瞬间,肃王那双冰棱般洞穿的目光,小环今日失手滴落灯油、又被血书误导的精巧陷阱、以及肃王对承香院外监控的描述……如同无数散落的碎片,被一道冰冷刺骨的闪电串联!
肃王……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甚至知道小环被迫传递信息的恐惧和必然!
他根本不需要搜她的身!
留下这个被他捏在手心的小小宫女和她这粒生死相系的棋子……
就是要逼她……
逼她沈清瑶……
主动走进他布在柳树阴影下的……绝杀之局!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海狂啸,瞬间将沈清瑶彻底吞没!口腔中被药水浸透、冰冷僵硬的纸卷,此刻如同一颗来自地狱的种子,深植于她的致命之处!
窗外。
夜色更浓。深秋寒鸦掠过承香院破败的屋脊,发出不详的哀鸣。
殿内摇曳的灯火将伏地女子的身影拖得细长扭曲。
无人看见的角落。
那只一首紧攥着染血药渍锦囊残片的左手,在被污秽遮掩的冰冷地砖上,指节用力过猛,指甲生生崩裂!一滴、两滴……新鲜的、温热殷红的血珠,悄无声息地,无声地……渗入了脚下冰冷坚硬的古老金砖缝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