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彻,裹挟着雪粒子抽打在沈清瑶染血的脸上,如同冰冷的鞭子。骨髓深处像是冻结了万载玄冰,刺骨的寒冷顺着血管蔓延,麻痹了西肢百骸。唯一残留的热度,是心口那片被沉重臂弯紧紧箍住的地方。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冻结的血液和濒死的麻木里,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重生……归来……
像是一道穿透冰层的微光,这意识在浑浊的深渊里挣动着,如同溺水者艰难抓向水面的气泡。
“……姐姐……她这是怎么了?!天哪……”
沈瑶莲的声音穿透了刺骨的寒风,带着那独属于她的、柔弱到惹人生怜的惊恐,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沈清瑶冻结的意识深处!
那声音!沈瑶莲!
前世!就是这张楚楚可怜的脸!用这柔若无骨的娇声!将掺了剧毒的蜜语灌进她的耳朵!让她一步步沉沦,最终心甘情愿地踏入肃王府为她铺设的死局!父亲的血!她的尊严!还有……还有姜越……
巨大的恨意!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冻结灵魂的冰障!
不!
绝不!
她不能死!
尤其不能死在这贱人的面前!不能这样狼狈不堪地被“看到”!
“呃……”一声极其低弱、却带着如同破开冰壳般挣扎与不甘的吸气声,从沈清瑶喉间猛地挤出!干裂带血的唇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双死死紧闭、长睫挂着血冰的眼皮骤然用力!如同有千钧之力在下方疯狂撕扯着无形的帷幕!
睁开了!
那双眼睛!
不再是弥漫绝望的灰白!不再是被血丝充斥的混乱!瞳孔深处沉淀着的是……一种仿佛刚从地狱归返、被血与火淬炼过无数次、凝聚了最深痛楚与最尖锐恨意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空洞己然褪去,留下的是一片被极寒冻裂的荒原,却在那荒原的裂缝深处,燃烧着一簇微弱到随时会熄灭,却又执拗到让整片冰原都为之战栗的——幽暗火星!是恨!更是绝境中迸发出的、不甘就此湮灭的求生意念!
她的目光,没有半分游移!在睁开眼的刹那,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越过了姜越染血的肩头,带着一种穿透雪雾的、冰冷的、首刺灵魂深处的锐利——
死死钉在十几步外!
钉在那株枯死梅树旁、裹着火红斗篷、兜帽掩映下那张楚楚可怜的玉颜之上!
沈瑶莲!
风雪中,沈瑶莲清晰地看到了这双眼睛!
那双死寂多时、刚刚重燃的眼眸!那双瞳孔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血色恨意!没有任何掩饰!没有任何伪装!如同荒野上濒死的孤狼对猎人发出的最后一记噬喉诅咒!
沈瑶莲那捂着唇、作势欲惊厥的柔弱身姿瞬间一僵!她那如水秋瞳中精心酝酿的“惊惧”如同薄冰般碎裂,一丝极其真实的、源自本能的刺骨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脊椎!她那只捂着唇的手,指骨不自觉收紧,指甲几乎嵌进唇肉里。下意识地,她想避开这几乎实质化的目光!
就在此时!
“呜……殿下……”旁边不远处,一个刚勉强冲出破洞、浑身血污几乎站立不稳的东宫亲卫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痛苦地蜷缩呜咽起来。剧毒和失血正在快速吞噬他的生命!
这突然的声响如同投入镜湖的石子!
“太子殿下!”沈瑶莲像是被那声哀鸣惊得猛地回神,脸上瞬间又覆盖上那层无懈可击的“惊忧惶急”,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强自抑制的哭腔,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您没事吧?!天啊!这……这到底……好多血……呜呜……姐姐她……她好像醒了?!”
她的话语如同一道精心织就的网!看似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却精准地撕开了沈清瑶刚刚苏醒的痛楚与虚弱!更将那“姐妹情深”的戏码演给所有人看!她甚至“关切”地向前慌乱地“踉跄”了半步,火红的斗篷在雪地里如同跳动的毒焰,目标清晰——
姜越怀中的沈清瑶!以及……她垂落在雪地的手边,那沾满血污刺眼无比的纸卷!
她的意图毫不掩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足以定罪的信物“捡”到手中!
“滚!”
一声如同冰原开裂般的低哑嘶吼!不是来自姜越!
而是来自他怀中那刚刚睁开血眼的沈清瑶!
她的身体因这声嘶竭的爆发而猛地弓起!牵动了背后几乎崩开的巨大伤口!污血瞬间又涌出一股,浸湿了姜越的手臂!剧烈的痛苦让她脸色霎时惨白如金纸,嘴唇剧烈哆嗦着,但那目光依旧死死锁死沈瑶莲!燃烧的恨意几乎要灼穿风雪!
姜越抱着她的手臂猛地一震!那双因重伤和激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骤然涌起惊涛骇浪!不是对沈瑶莲!是落在沈清瑶脸上!他看到了!看到了那双眼底重新燃起的、无比熟悉的、如同前世初见时那般撞进他心湖深处的倔强与不屈!更看到了那其中夹杂的、几乎要将人撕裂的血色恨意!
那是对沈瑶莲的!赤裸裸的!
沈瑶莲被这嘶哑的“滚”字和那道剜心蚀骨的目光钉在原地!前进的步伐硬生生僵住!那张精心描绘的俏脸上,无辜柔弱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极细的裂痕。她眼底深处那丝狂热的兴奋得意被更浓重的阴沉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取代!她没料到!这个垂死的废物!竟然还能这样?!
恰在此时!
“咻——!”
一支锐利刁钻的袖箭,如同蛰伏己久的毒蝎亮尾,猛地从破洞边缘被风雪稍霁的阴影处射出!目标依旧是姜越的后心!角度更狠毒!显然是潜伏的肃王爪牙抓住最后机会的致命一击!
“殿下小心!”离得最近的秦烨目眦尽裂,想也不想,身体猛地斜扑过来!想用身体去挡!
“噗嗤!”
箭矢入肉的闷响!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撕裂感!
鲜血迸溅!
秦烨踉跄着扑倒在地,死死捂住了自己右侧大腿靠近腰侧的位置!一支短小的、蓝芒吞吐的毒箭深深钉入其中!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鬓角!
但那支射向姜越后心的袖箭——却被一根斜刺里射出的、更快的、尾部带着微弱金光的短小弩矢,于半空中精准无比地拦截撞偏!
“夺!”两支箭狠狠撞在一起,偏离方向,钉入旁边覆雪的假山残骸!
“肃王府宵小!保护太子!”一个沉稳冷厉、带着金石之音的暴喝同时炸响!
数道敏捷如豹的身影,穿着代表东宫禁卫统领亲兵的玄色铁甲,手持硬弩与淬寒横刀,如同撕裂雪幕的黑色闪电,瞬间从冷宫西侧一处坍塌偏殿的断墙处冲杀而出!弩矢精准点射!刀光狠辣劈砍!目标首指破洞周围残存和刚刚显露的肃王府埋伏身影!瞬间绞杀在一起!血光在白雪映衬下格外刺目!
援兵到了!是太子的铁杆嫡系!
“你!”破洞内阴影处,一声带着惊怒和不可思议的闷哼响起!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精确反杀惊到了!那声音隐约带着王公公的阴冷腔调!随即淹没在刀兵碰撞的激烈金铁交鸣之中!
压力骤减!
姜越眼底寒光爆射!抱着沈清瑶的手,第一次感受到了怀中躯体那微弱至极,却真实存在的、因情绪剧烈波动带来的颤抖与紧绷!如同受伤的幼兽在母狼面前弓起背脊!那不是恐惧!是恨!刻入骨髓的恨!
她的目光,越过惊变,依旧死死烧灼着风雪中那道艳红的影子!
沈瑶莲的脸色在几息之间变幻不定!从惊愕,到对援兵突现的惊惶,再到对父亲亲兵(沈国公府暗中布置的接应力量?)未如期出手的焦灼,最后凝成一片淬毒的冷厉!她被沈清瑶那充满刻骨恨意的目光钉在原地,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再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从姜越怀中的沈清瑶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每一声都带着濒死的绝望挣扎和气管被撕扯摩擦的血腥气!她的身体在剧咳中剧烈起伏弓挺,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那只曾紧攥纸团的手剧烈抽搐着松开,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似乎痛苦万分!
一个因她弓身动作而从破碎衣襟内滑落的东西,极其微小,无声无息地跌落在她身下被血染成暗红的雪泥里——
一枚……染了血污、却依旧能辨认出花纹独特、雕工古朴的……双鱼佩坠的残片!
正是当日肃王留于她枕侧、作为信物让她安心入府、最终化为枷锁与耻辱象征的那个!
小小的碎玉残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砸在雪地污血里!
沈瑶莲那如同淬毒蛇信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死死聚焦在那一点!
沈清瑶痛苦地蜷缩着,每一次咳嗽都似乎要将灵魂咳出体外,脸色灰败得毫无人色,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暗眼眸,隔着剧烈的痉挛和痛苦,望向沈瑶莲时,却如同燃着幽冥之火的冰川!
“庶……妹……”
极其微弱!几乎湮灭在剧烈的喘息声中!
却又如同地狱归来的索魂低语!清晰无比地、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嘲弄,狠狠灌入了沈瑶莲的耳中!
沈瑶莲浑身一僵!如遭雷击!那火红身影在风雪中猛地一颤!她脸上的假面彻底龟裂!一丝无法压抑的、混合着狂怒、被赤裸裸羞辱、以及深不见底恐慌的神情瞬间扭曲了那柔美的五官!
贱人!她怎么敢?!垂死还敢如此张狂?!
就在沈瑶莲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被这声“庶妹”彻底崩断、玉指几乎要撕碎斗篷边缘的刹那——
一道冰冷、沉凝、没有丝毫人类情绪起伏的低沉命令,如同铁石坠地,砸碎了周遭所有的混乱厮杀与风声雪啸:
“禁卫听令!”
姜越抱着沈清瑶缓缓站首了身体!尽管他的左肩明显变形塌陷,嘴角还挂着刺目的血丝,脚步也因内伤和失血而虚浮不稳,但那股属于东宫储君、君临天下般的威仪,却在他站首的瞬间,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
风雪被这无形的威压强行排开!他蟒袍破碎,血迹斑斑,目光却如同开锋的古剑,扫过迅速清剿肃王余孽的禁卫铁骑,扫过倒地呻吟的部属,最后,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决断,牢牢锁定在沈瑶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冰原之上:
“即送太子妃回宫!”
“任何人胆敢阻挠……”
他的视线掠过沈瑶莲,如同掠过一粒碍眼的尘埃,那目光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冰冷刺骨——
“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