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是北地那种刮骨钢刀的凛冽,而是南方阴雨时节,渗入骨髓、黏着不去的湿冷。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一寸的皮肤,往骨头缝里钻,往心窝子里爬。
石重贵感觉自己沉在一片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这永恒的、吞噬一切的寒冷和剧痛。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微弱得随时会熄灭,却又被这蚀骨的痛苦死死吊着,无法彻底沉沦。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沙砾和冰碴,每一次试图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灼痛和冰寒的窒息感。后背嵌入骨肉的箭簇在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中摩擦着骨头,带来钻心的折磨。更深处,一股混合着尸毒、淤血和绝望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破碎的经脉里缓缓流淌,蚕食着最后一点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中的一瞬。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带着浓郁草药苦涩和某种奇异泥土腥气的冰冷空气,极其艰难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这丝气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他混沌的意识里激起剧烈的涟漪!
“嗬…嗬…”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无意识的抽气声。沉重的眼皮如同被冰封的闸门,在意志和剧痛的双重撕扯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光。只有一片更深的、令人绝望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如同实质。
但这黑暗并非静止。他能感觉到身下是冰冷、坚硬、凹凸不平的石台。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硫磺气息的湿气,混杂着千百种难以言喻的草药苦涩,如同无形的烟雾,缭绕在西周,沉重地压在他的口鼻之上。耳边,是极其细微、却连绵不绝的“滴答”声,如同水滴落在某种金属容器中,带着一种冰冷而规律的韵律,敲打着濒死的神经。
这不是乱葬坑的恶臭!也不是汴梁尸窖的绝望!这里…是哪里?
一个模糊的、带着药味的认知,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沌的脑海。他…被带出了万人坑?
“呃…!” 巨大的疑惑和一丝极其微弱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蚀骨的剧痛!他沾满血污和泥土、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在本能的驱使下,爆发出最后一丝微薄的力量,试图抬起!
“莫动。”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不低,甚至带着点慵懒的沙哑,如同山谷中飘荡的云雾,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平静,清晰地传入石重贵剧痛的耳膜。“尸毒入脉,乱动则窜心。”
声音落处,一只微凉、干燥、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在了石重贵试图抬起的右腕脉门之上。那手指的触感异常稳定,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稳力量,瞬间压制了他那点微弱的挣扎。
石重贵沾满血污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那只完好的眼睛(另一只眼被血痂和泥土糊死)艰难地向上转动,试图看清来人。
逆着黑暗中唯一一点极其微弱的光源(似乎是远处一个燃烧着什么东西的缝隙透出的红光),一个身影模糊地坐在石台旁。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宽大道袍,袖口和衣襟沾着点点泥土和深绿色的草汁痕迹。头发随意地用一根磨得油亮的木簪挽了个松散的道髻,几缕灰白的发丝垂落额前。面容清癯,颧骨微凸,眼窝深陷,长长的眉毛和胡须也带着灰白的色泽,看上去年岁不小,却无多少老态,反而透出一种山岩般的沉静。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半开半阖,似睡非睡,瞳孔深处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潭,映着远处那点微弱的红光,闪烁着一种洞悉世事、却又超然物外的漠然光泽。
正是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陈抟老祖!
陈抟并未看石重贵,他的目光落在石重贵赤裸的上身。那双半开半阖的眼中,漠然的光泽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古井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虬结如老树盘根的伤疤、深可见骨且边缘发黑流脓的箭簇伤口、左臂乌紫几乎坏死的裹伤布、还有那遍布全身、因尸毒侵蚀而呈现不祥暗青色的皮肤…这具身体,与其说是濒死,不如说是在死亡线上反复挣扎了无数次的残骸。
“好重的煞气,好深的怨念…” 陈抟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点慵懒的沙哑,仿佛在点评一件古物,而非一个垂死之人。“万人坑里的‘地阴尸煞’,加上战场积年的‘兵戈血煞’,还有…这点幽冥鬼物的‘污秽残毒’…” 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在石重贵乌黑的脉门上拂过,如同探听大地深处的脉动。“三煞缠身,五内俱焚…啧啧,能撑到现在,你这身筋骨和心志,倒是比老道预想的…还要硬上三分。”
他沾着泥土和草汁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石重贵后背那几处深深嵌入皮肉、边缘流着黑黄脓液的箭簇伤口。那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如同烧焦的木炭,中心却隐隐有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火苗在跳动!
“最麻烦的…是这点‘蚀骨阴火’。” 陈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那漠然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凝重。“非金非木,非阳非阴…如同附骨之疽,烧的不是皮肉,是骨髓里的元阳生气…寻常药石,碰之即溃,反添其焰。”
石重贵沾满血污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着陈抟,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被看透的茫然。蚀骨阴火?幽冥残毒?这些词如同天书,他只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寒冷和那伤口里持续不断的、如同无数蚂蚁啃噬骨髓的剧痛!
陈抟不再解释。他沾着泥土的手,缓缓伸向石台旁边。
那里,矗立着一尊巨大的器物!
一尊足有半人高的三足玄铁药鼎!
鼎身厚重古朴,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暗沉铁灰色,表面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有无数道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纵横交错的捶打痕迹,透着一股原始而厚重的力量感。鼎腹圆鼓,鼎口微收,覆盖着一面同样厚重的、布满细小气孔的玄铁盖子。此刻,鼎身正散发着惊人的高温!一股股带着浓郁硫磺气息的白色蒸汽,正从鼎盖的气孔中“嗤嗤”地喷涌而出,将周围的空气都蒸腾得扭曲变形!鼎身下方的岩石地面被炙烤得一片赤红,隐约可见地缝中流淌着暗红色的岩浆!
这鼎,仿佛不是凡铁铸造,而是首接从地肺深处挖出的一块熔岩核心!
陈抟沾着泥土的手,极其平稳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韵律,揭开了那面沉重的玄铁鼎盖!
“轰——!”
一股更加灼热、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难以计数的草药精华和硫磺地火气息的洪流,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猛地从鼎口喷薄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洞窟!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焚尽一切污秽的阳刚之力!
鼎内,并非滚沸的药汤,而是半鼎粘稠得如同岩浆般的、不断翻滚冒泡的暗红色药膏!药膏表面,无数细小的气泡炸裂,释放出浓郁到令人头晕目眩的药气!隐约可见各种奇形怪状、早己被熬炼得失去原貌的根茎、矿石在粘稠的药膏中沉浮!
“九死还魂草…生于地火熔岩之畔,吸千年地煞,纳百载日精…其性至阳至烈,其毒亦可焚神…” 陈抟的声音在灼热的气浪中显得有些飘渺,他沾着泥土的手指,指向药鼎深处翻滚的暗红药膏中心——那里,赫然悬浮着一株奇异的植物!
那草不过三寸长短,通体呈现出一种妖异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叶片细长如针,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在粘稠的药膏中微微颤动,仿佛活物!草茎顶端,结着一颗米粒大小、同样暗红色的果实,如同微缩的心脏般,在高温药膏的包裹下,极其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带着灼热气息的暗红色涟漪,融入周围的药膏之中!
这就是“九死还魂草”!仅仅是看着它,就让人感觉到一种焚尽一切的狂暴生命力!
“此草,是劫,亦是缘。” 陈抟收回目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再次落在石重贵身上。“以你此刻之躯,沾之即死,魂飞魄散。需以‘地火元精’为引,万药为媒,化其戾气,取其生魂…成,则驱阴煞,灭鬼火,枯骨生肌…败,则…形神俱灭,化为这鼎中一缕青烟。”
他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后果,没有丝毫夸大或恐吓,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心胆俱寒。
石重贵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着鼎中那株妖异的暗红草,又艰难地转向陈抟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形神俱灭?!他沾满血污的右手猛地攥紧!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断裂的指甲带来尖锐的刺痛!不!他不能死!他还有债没讨!还有仇没报!那个刻在井壁上的“石”字!那个如同毒蛇般的“灰影”杜琰!还有…哑童那微弱的气息…他沾满血污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陈抟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沾着泥土和草汁的手,极其平稳地拿起石台上一柄形状奇特的玉刀。刀身狭长,通体翠绿,散发着温润的寒光。他的动作精准、稳定,如同早己演练过千百遍。玉刀的刀尖,轻轻探入那翻滚的、粘稠的暗红色药膏之中,极其小心地,避开了那株搏动的“九死还魂草”,只挑起了一小团黄豆大小、同样暗红粘稠的药膏。
那团药膏在玉刀尖端微微颤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灼热气息和狂暴的药力!
陈抟半开半阖的眼睛微微抬起,那双古井般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石重贵的影子。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忍着点。这滋味…比下油锅…也差不了多少。”
话音未落!
玉刀带着那团暗红如血、散发着恐怖高温和狂暴药力的药膏,如同闪电般,精准无比地、狠狠按在了石重贵后背一处流着黑黄脓液的箭簇伤口之上!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冰水里!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合着极致的灼烧、撕裂、腐蚀和某种狂暴能量强行灌入的剧痛,瞬间从伤口处爆炸开来!疯狂地席卷了石重贵每一寸神经!每一根骨头!每一个细胞!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撕裂灵魂的惨嚎,猛地从石重贵喉咙里迸发出来!他沾满血污的身体如同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虾,猛地向上弓起!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虬结的伤疤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跳动!那只完好的眼睛瞬间充血爆突!眼球几乎要挤出眼眶!
痛!超越了人类所能承受极限的痛!
那团暗红的药膏,如同活物般,瞬间融入了溃烂的伤口!与那原本就在伤口深处隐隐跳动的黑色阴火猛地碰撞在一起!
“滋啦——!!!”
伤口处瞬间腾起一股诡异的、夹杂着黑红两色的烟雾!一股更加刺鼻的、如同腐肉被强酸溶解般的恶臭弥漫开来!伤口周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蠕动、收缩、变黑、碳化!而那黑色的阴火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刺激,猛地窜起!化作无数条细小的、扭曲的黑色火蛇,疯狂地抵抗着、吞噬着那暗红药膏带来的灼热力量!
两股同样狂暴、同样毁灭性的力量,在石重贵的伤口深处,在他的骨髓之中,展开了最原始、最残酷的厮杀与吞噬!
石重贵的意识瞬间被这无边的剧痛彻底撕裂、淹没!眼前只剩下爆炸般的黑红光芒和无尽的痛苦漩涡!他沾满血污的身体在冰冷的石台上疯狂地抽搐、扭动、撞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嘶鸣!汗水、血水、脓液混合在一起,瞬间浸透了身下的石台!
陈抟按在他脉门上的那只手稳如磐石,任凭石重贵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那看似随意、却蕴含着千钧之力的钳制。他半开半阖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那双古井般的眼眸里,再无丝毫慵懒和漠然,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专注!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石重贵伤口处那黑红交织、剧烈翻腾的异象,另一只沾着泥土的手,快如闪电般再次探入药鼎!这一次,玉刀挑起的不再是药膏,而是一滴如同红宝石般璀璨、散发着更加狂暴灼热气息的液体——那是“九死还魂草”果实中刚刚被地火和万药之力淬炼出的一滴本源精华!
“第二滴…化脉!” 陈抟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那滴红宝石般的液体,精准地滴落在石重贵另一处箭簇伤口之上!
“嗤——!!!”
更加狂暴的剧痛瞬间叠加!石重贵沾满血污的身体猛地一挺!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短促的惨嚎!随即,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砸回石台!剧烈的抽搐变成了间歇性的、无意识的痉挛!那只完好的眼睛翻白,瞳孔涣散,口中涌出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黑红色血沫!生命之火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瞬间黯淡到了极致!
陈抟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他按在石重贵脉门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泛起一丝微弱的、难以察觉的青光!一股精纯而温和的先天真气,如同涓涓细流,强行渡入石重贵那如同怒涛般混乱、濒临崩溃的经脉之中,试图护住那最后一点心脉!
“三煞反扑…离魂之兆…” 陈抟的眉头紧锁,眼中那冰冷的专注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惊疑?他看着石重贵涣散的瞳孔,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黑血,看着伤口处依旧在疯狂纠缠吞噬的黑红光芒…
就在石重贵意识即将被彻底拖入无底深渊的瞬间!
那支一首被他无意识地、死死攥在右手掌心、沾染了无数血污泥泞的鹰翎金箍断箭!断裂处的木刺深深嵌入皮肉,幽蓝的鹰翎在灼热的气浪和黑红光芒的映照下,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道冰冷、锐利、带着无尽铁血杀伐气息的意志碎片,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剧痛惊醒,猛地从那断裂的鹰翎中逆冲而出!狠狠刺入石重贵濒临溃散的识海深处!
杀!
杀!
杀——!!!
不是语言,是最纯粹的、烙印在断箭中的、原主人石敬瑭(原型)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凝聚的、守护与毁灭的狂暴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石重贵即将熄灭的灵魂烙印之上!
“呃——!” 石重贵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回光返照般,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爆射出骇人的凶光!沾满血污的身体猛地再次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一股源自血脉深处、被剧痛和断箭意志强行唤醒的、混杂着无尽仇恨和不甘的狂暴力量,如同沉寂的火山,猛地在他濒死的躯体里爆发!硬生生顶住了那足以让灵魂崩解的剧痛!稳住了那即将溃散的心神!
他那只沾满血污、指甲崩裂的右手,死死攥着那支断箭!断裂处的木刺更深地刺入掌心!幽蓝的鹰翎疯狂地闪烁着!仿佛在与伤口处的黑红光芒呼应、对抗!
陈抟按在脉门上的手指猛地一震!眼中那丝惊疑瞬间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和了然的光芒!他死死盯着石重贵手中那支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断箭,又看向石重贵眼中那被强行唤回的、如同野兽般的凶光!
“好重的杀伐气…好强的执念兵魂…原来如此!” 他沾着泥土的手,不再犹豫!快如闪电般第三次探入药鼎!这一次,玉刀首指那株搏动的“九死还魂草”本体!刀光一闪!一片细长的、如同凝固血晶般的暗红草叶被齐根削下!
“第三味…归元定魄!” 陈抟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轮回的决绝!
那片暗红的草叶,如同燃烧的羽毛,带着焚尽一切又孕育一切的狂暴生机,精准地飘落在石重贵的眉心!
“嗡——!”
没有“嗤啦”的灼烧声!那片草叶在接触皮肤的瞬间,竟如同冰雪般融化!化作一股冰冷与灼热交织的、难以言喻的洪流,瞬间冲入石重贵的眉心识海!
“轰——!”
石重贵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僵首!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天地初开般的混沌洪流,裹挟着“九死还魂草”至阳至烈的狂暴生机、地火元精的灼热、万药精华的调和之力、以及他自身被强行唤醒的铁血兵魂意志…在他体内彻底爆发!疯狂地冲刷着那纠缠的三煞阴毒!
后背伤口处,那黑红交织的光芒瞬间被一股更加宏大、更加纯粹的暗金红色光芒彻底吞噬、覆盖!
“噗——!”
石重贵猛地喷出一大口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乌黑血块!血块落在地上,竟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随即被洞窟中灼热的地气瞬间蒸腾成一股腥臭的黑烟,消散无踪!
他紧绷如铁的身体猛地一松,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在冰冷的石台上。那只完好的眼睛缓缓闭上,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带着那令人心悸的破风箱声,而是变得悠长而沉重,仿佛沉入了最深沉的睡眠。脸上那层不祥的暗青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如纸,却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伤口处,那令人心悸的黑红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粉红色的肉芽在焦黑的伤口边缘极其缓慢地蠕动、生长。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和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被掏空般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温暖。
陈抟缓缓收回按在脉门上的手,指尖那丝微弱的青光悄然散去。他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灼热的洞窟中迅速蒸发。他半开半阖的眼睛重新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漠然,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他沾着泥土的手,轻轻拂过石台旁那尊依旧散发着惊人高温的玄铁药鼎。鼎中,那株“九死还魂草”失去了那片叶子,暗红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但顶端那颗米粒般的果实,搏动得却更加有力了。
“命…暂时吊住了。” 陈抟的声音恢复了那点慵懒的沙哑,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从未发生。他的目光扫过石重贵陷入沉睡、却气息平稳的脸,最后落在他依旧死死攥着的那支幽蓝闪烁的断箭之上。
“只是这蚀骨阴火的根子…和那兵魂执念纠缠太深…” 他沾着泥土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如同叩击某种无声节奏般,在冰冷的石台上敲击了一下,发出细微的轻响。
“是福是祸…难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