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云逍攥着苏沉璧的手,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他身体的颤抖并未停止,眉心的冰蓝光芒在刺目的爆发后,并未熄灭,而是化作一点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星火,在深邃的黑暗中顽强地燃烧着。
外界滔天的杀声、濒死的哀嚎、城破的绝望…所有混乱的噪音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胤云逍的意识,在苏沉璧那缕名为“孤光”的意念强行锚定下,在神魂撕裂的无边剧痛中,被硬生生拖拽回一丝清明!
不是彻底的苏醒,而是残魂归位,一线灵光不昧!
他依旧无法睁眼,无法控制身体,但那双“眼睛”,却仿佛穿透了沉重的眼睑,穿透了庙宇的墙壁,清晰地“看”到了!
* 北城城墙摇摇欲坠,城门在巨槌下发出垂死的呻吟,赵戈浴血的身影在狼骑的浪潮中如同即将倾覆的礁石…
* 福安佝偻的身影倚在箭垛,半边身体被墨绿毒线侵蚀,气息奄奄,却仍死死握着剑,浑浊的老眼望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带着最后的牵挂与托付…
* 西城隍庙内,伤员眼中熄灭的火焰在苏沉璧冰冷决绝的话语下重新燃起微光,那个腹部被剖开的年轻士兵在烈酒的灼烧下,涣散的瞳孔竟凝聚起一丝求生的狰狞…
* 南城粮仓的冲天火光,映照着混乱奔逃的人影,一个穿着低级军官服饰、身影却异常敏捷的人,正悄无声息地逆着人流,扑向关内一处不起眼的、靠近西城墙的废弃水门!水门附近的地面,隐约残留着新近翻动过的痕迹!一道极其细微、带着阴寒戾气的意念波动,正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如同黑暗中无声的蛇信!
衔铜毒蛇!内奸!他要去开启水门!他要彻底断绝所有人的生路!
这洞穿迷雾的“视野”,源于苏沉璧那缕“孤光”意念的指引,源于他强行凝聚的残魂对危机的本能感知,更源于“天机策”在生死边缘被极致压榨后,迸发出的、超越常理的推演之力!代价是神魂如同被亿万根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视界”的延伸都伴随着意识海濒临崩解的剧痛!
“呃…”胤云逍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哼,攥着苏沉璧的手猛地收紧!一股冰冷而急切的意念,如同濒死野兽的嘶鸣,顺着交握的手掌,不顾一切地涌入苏沉璧的意识!
不是声音,是画面!是方位!是刻骨的警告!
——西城墙!废弃水门!内奸!开闸!
苏沉璧浑身剧震!她正全神贯注地感知着胤云逍的状态,试图用自身意念稳住他那缕残魂。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骨又清晰无比的意念洪流,带着胤云逍灵魂深处的剧痛与绝望的警醒,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西城墙!废弃水门!内奸开闸!
瞬间的惊骇之后,是如同寒玉般的极速冷静!她猛地抬头,那双映照着烽火与伤痛的眸子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没有丝毫犹豫,她对着刚刚回报粮仓失火、正焦急等待命令的赵戈副将,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斩钉截铁:
“传令赵统领!西城墙废弃水门!内奸欲开闸引敌!即刻扑杀!不惜一切代价!快!”她甚至没有解释信息的来源,那语气中的急迫与不容置疑,如同军令!
副将一愣,旋即看到苏沉璧那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以及她与七殿下死死交握的手,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梁骨!他没有任何质疑,抱拳嘶吼:“得令!”转身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庙门!
命令发出,苏沉璧的心却悬到了嗓子眼。她低头看向胤云逍,只见他眉心那点微弱的星火光芒急剧地明灭闪烁,身体痉挛般颤抖,攥着她的手力道在迅速减弱,仿佛刚才那一次不顾一切的意念传递,彻底耗尽了他残魂的最后力气!
“胤云逍!撑住!命令传出去了!水门…水门不会开!给我撑住!”苏沉璧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一丝…恐惧。她反手更紧地握住他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强行渡送过去,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看着我!胤云逍!看着我!寒玉未碎!孤光未灭!你的城还在!你的人还在!你给我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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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地狱之门。
城门内部的断裂声如同丧钟,每一次撞击都让整段城墙簌簌发抖。赵戈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火油耗尽,箭矢稀疏,滚木礌石早己告罄。狼骑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攻势越发疯狂。
“将军!顶不住了!撤吧!”一个满脸是血的校尉带着哭腔嘶喊。
“撤?!”赵戈一刀劈飞一个爬上垛口的狼兵,血染征袍,状若疯魔,“身后就是关内数万军民!往哪撤?!死战!给老子死战到底!”
就在这时!赵戈的副将如同血葫芦般冲上城头,嘶声力竭地狂吼:“统领!苏姑娘急令!西城墙废弃水门!内奸欲开闸引敌!扑杀!不惜一切代价!”
西城墙!废弃水门!
赵戈的脑袋“嗡”地一声!他瞬间明白了!南城粮仓大火是幌子!真正的杀招在这里!一旦水门洞开,狼骑精锐便可长驱首入,内外夹击,天雄关顷刻即破!好毒辣的连环计!
“狗日的杂种!”赵戈爆发出惊天怒吼,所有的愤怒与绝望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他猛地一脚踹开扑到身前的敌人,对着身边仅存的十几名浑身浴血、眼神却依旧凶悍如狼的“龙牙卫”心腹嘶吼:“‘龙牙’!跟老子走!剁了那开闸的狗杂种!!” 他不再看摇摇欲坠的城门,不再看如同潮水般涌上的敌人,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带着最后的尖刀,朝着西城墙方向,逆着溃散的人流,疯狂扑去!
福安倚在箭垛旁,看着赵戈决绝扑向西城的背影,又看了看下方再次狠狠撞向城门的巨槌。城门…终于发出了令人心胆俱裂的、木料彻底断裂的爆响!
“嘿…”福安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惨笑。他艰难地挪动几乎完全麻木的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那柄古朴长剑,狠狠掷向城下指挥撞槌的苍狼百夫长!长剑如同流星,精准地洞穿了那百夫长的胸膛!
与此同时,他佝偻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如同断翅的苍鹰,竟从高高的城垛口,朝着下方那巨大的撞城槌和密集的狼骑人群,决然跃下!
“殿下…老奴…先走一步…黄泉路上…再…再护您…” 破碎的遗言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轰——!!!”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福安瘦小的身体如同陨石般砸在那巨大的撞城槌前端!巨大的冲击力让沉重的槌头猛地一滞!下方推动撞槌的狼兵被震倒一片!虽然只是瞬间的迟滞,却为赵戈扑杀内奸争取了最后一线时间!
“福公公——!”城头上目睹这一幕的守军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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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墙下,废弃水门。
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那个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的内奸(代号“鹞鹰”)正用特制的工具飞快地撬动着水闸锈死的机关。他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得意,水门一旦开启,城外埋伏的狼骑死士将瞬间涌入,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就在闸门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即将被撬开的刹那!
“杂种!纳命来——!” 一声狂暴到极致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赵戈如同血色的旋风,带着仅存的几名“龙牙卫”,如同疯虎般扑到!刀光如同匹练,带着刻骨的仇恨,瞬间将“鹞鹰”笼罩!
“鹞鹰”大骇!他身手极其敏捷,就地一滚避开致命刀锋,反手甩出数枚淬毒飞镖!同时拔出一柄淬毒的短刃,试图负隅顽抗!
“死!”赵戈根本不闪不避,用肩甲硬生生撞开毒镖,手中缺口累累的“龙牙”腰刀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无视刺来的短刃,一刀狠狠劈下!
“噗嗤!”
刀锋入骨!血光迸溅!
“鹞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持刃的手臂被齐肩斩断!剧痛还未袭来,赵戈另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己经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如同死狗般提了起来!
“说!谁派你来的!‘衔铜毒蛇’是谁?!”赵戈的声音如同地狱刮出的寒风,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喷在“鹞鹰”脸上。
“鹞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脸上却露出一个诡异的、混合着痛苦与狂热崇拜的笑容,断断续续地嘶吼:“血…血月…荣光…主人…万…” 话语未落,他身体猛地一僵,嘴角溢出黑血,瞳孔迅速涣散——竟是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剧毒!
赵戈看着手中迅速冰冷的尸体,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迅速检查了水闸,确认未被开启,这才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起来。身上的伤口在剧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但他心中却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冰冷。
他抬头望向北城方向。那里,城门方向传来的巨大撞击声…似乎停了?紧接着,是更加混乱、更加绝望的喊杀声和…狼骑特有的、嗜血的欢呼咆哮?
北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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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隍庙。
苏沉璧依旧死死握着胤云逍的手,跪在冰冷的地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胤云逍掌心的冰冷在褪去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他身体的颤抖彻底平复了,眉心的那点星火虽然微弱,却稳定地燃烧着。只是,他依旧没有睁眼,如同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外面,北城方向传来的巨大撞击声…停止了。
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属于苍狼部的、充满野性与杀戮欲望的咆哮欢呼!
那声音,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天雄关,也淹没了西城隍庙内刚刚被苏沉璧强行维系住的最后一丝秩序!
城破了。
北城…破了。
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所有人冻结。
苏沉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听到城破欢呼的刹那,如同被投入冰窟的星辰,骤然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冰冷的灰败。
结束了?
她拼尽全力,稳住了胤云逍的残魂,传递了至关重要的预警,守住了这一隅的秩序…可城,终究还是破了。福安…赵戈…他们…
胤云逍的手指,在她冰冷僵硬的掌心中,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微弱得如同叹息、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传入苏沉璧的耳中,也传入她瞬间冰封的心湖:
“…南…门…秘道…未…未启…赵…戈…可…退…”
南门秘道?!未启?!赵戈可退?!
苏沉璧死寂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瞬间炸裂开无数道缝隙!她猛地低头,看向胤云逍!
他依旧闭着眼,脸色苍白得透明,但唇边那抹凝固的暗红血痕下,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的讥诮与…最后的算计!
他早就知道有秘道?!他早就预料到北城必破?!他让赵戈去扑杀内奸…不仅仅是为了阻止开闸,更是为了…让赵戈能退到南门秘道?!
残局血犹温!
这盘棋,还没下完!这个看似油尽灯枯、昏迷不醒的“懒王”,他的意识,竟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刻,依旧在冰冷地推演着最后一线生机!他将这线生机,如同交付信物般,通过这最后一句呓语,扣入了她的心关!
“寒玉…孤光…” 苏沉璧喃喃念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与灼热交织的战栗感瞬间席卷全身。她看着胤云逍平静的睡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握着的这只冰冷的手,属于一个何等深沉、何等可怕的执棋者!
她猛地站起身,沾满血污的脸上,死寂的灰败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取代!那双眸子,再次燃起光芒,冰冷、锐利、如同即将出鞘的寒玉匕首!
“能动的!带上重伤员!跟我走!去南门!”她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斩断了所有的绝望与迷茫,“城未全破!还有生路!想活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