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内,昏暗的光线下,空气凝滞如铅。火塘微弱的红光跳跃着,在胤云逍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将他眉宇间那点微弱的冰蓝星火衬得愈发飘摇不定。老妇人墨绿色的瞳孔如同深潭,冰冷、死寂,没有一丝波澜,唯有那根指向苏沉璧手腕、盛水陶碗和胤云逍嘴唇的枯瘦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意味。
以血为引!
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苏沉璧的心脏,沿着脊椎向上蔓延。苗疆巫蛊之术,诡谲莫测,远超寻常医道。割血饲人,是古老的禁术,是生与死之间最凶险的桥梁。此血引,是救命的灵药,还是锁魂的毒咒?她看着老妇人那张布满诡异刺青、毫无表情的脸,那双非人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却又冷漠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胤云逍微弱的呼吸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起伏都牵动着苏沉璧紧绷的神经。他眉心的星火,是她耗尽心力、在城破的血火中死死扣住的最后一点生机。若就此熄灭…她不敢想。福安的决然跃城,赵戈的断后咆哮,伤兵营里无数双燃起又熄灭的眼睛…所有的牺牲与坚持,都将化为泡影!
“寒玉映孤光…”
这五个字如同烙印,灼烫着她的灵魂。她的“玉”,是医术,是冷静。她的“光”,是生的希望。此刻,胤云逍的命,便是这幽谷中最后的孤光!纵是刀山火海,万劫不复,她也要一试!
苏沉璧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磐石般的决绝取代。她不再看那神秘莫测的老妇人,目光沉静地落在自己沾满血污泥泞、却依旧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她伸出左手,右手紧握的短刀刀锋在昏暗光线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寒芒。
“嗤——”
锋利的刀锋没有丝毫迟疑,精准地划过左手腕内侧!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如同一条蜿蜒的小溪,滴滴答答,落入那只盛着清水的陶碗之中!
鲜红的血珠在清澈的水中迅速晕开、扩散,如同妖异的红莲在水中绽放。一股淡淡的、属于苏沉璧自身的、带着清冽草药气息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混合着竹楼内浓郁的熏香和药气,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悸的氛围。
老妇人浑浊的墨绿色瞳孔,在血珠滴落的瞬间,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她伸出枯槁的、布满靛蓝刺青的手指,探入陶碗中。那手指如同干枯的树枝,搅动着血与水混合的液体。她口中开始发出低沉、嘶哑、音节古怪的吟唱,声调忽高忽低,如同来自远古的呓语,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在竹楼内幽幽回荡。随着吟唱,她指尖的靛蓝刺青竟仿佛活了过来,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极其微弱的幽光!
碗中那血水混合物,在吟唱与幽光的牵引下,竟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奇异变化!原本晕开的鲜红血丝,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在清水中缓缓凝聚、缠绕,最终形成一条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动的血线!这血线散发着一种微弱却坚韧的生命气息,与苏沉璧腕间的伤口隐隐呼应!
老妇人的吟唱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急促!她猛地将碗中那凝聚成血线的液体含入口中,随即俯身,枯瘦的手掌捏开胤云逍紧咬的牙关,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将口中那混合着自己唾液与苏沉璧精血的液体,渡入胤云逍口中!
“唔…”昏迷中的胤云逍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身体无意识地轻微痉挛。
苏沉璧死死捂住自己手腕的伤口,脸色因失血而微微发白,一瞬不瞬地盯着胤云逍的反应。心,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
一秒。
两秒。
三秒…
胤云逍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原本苍白如雪的脸颊瞬间泛起一层极其诡异的、如同醉酒般的酡红!眉心那点微弱的冰蓝星火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华,如同回光返照般剧烈燃烧!一股狂暴混乱的气息从他体内猛地爆发出来!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嘶鸣从他喉咙里挤出!他身体剧烈地弓起,双手死死攥紧身下的兽皮,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额角、脖颈处青筋暴突,如同扭曲的蚯蚓!那剧烈的反应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殿下!”苏沉璧惊呼,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下意识地想扑过去,却被老妇人一个冰冷如刀的眼神制止!
老妇人那双墨绿色的瞳孔死死锁住胤云逍,口中晦涩的吟唱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急促、更加诡异!她枯瘦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闪电般在胤云逍心口、眉心、丹田数处要害穴位连续点下!指尖靛蓝的幽光随着点按,如同烙印般渗入胤云逍的皮肤!
胤云逍身体的痉挛达到了顶点!他猛地睁开眼!但那双眼瞳中,没有半分清明,只有一片混沌狂暴的血红!仿佛有无数的幻影在瞳孔深处疯狂撕扯、破碎!那是“天机策”反噬之力与体内旧毒被血引强行激发后最狂暴的碰撞!是神魂崩裂边缘的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老妇人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带着墨绿色泽、散发着浓烈腥气的鲜血喷在手中那根盘蛇木杖顶端的浑浊黄玉上!
“嗡——!”
黄玉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浑浊的暗黄色光芒!一股强大、古老、带着原始蛮荒气息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整个竹楼!光芒笼罩住剧烈挣扎的胤云逍!
胤云逍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弓起的身体重重砸回兽皮!口中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眉心那爆燃的冰蓝星火如同被强行压缩,瞬间收敛,化作一点凝练到极致、却依旧摇摇欲坠的幽蓝光点!他眼中的血红迅速褪去,翻涌的混沌被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外力强行镇压下去!身体不再痉挛,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
狂暴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
竹楼内,只剩下胤云逍粗重艰难的喘息声、火塘木炭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苏沉璧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
老妇人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佝偻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拄着蛇杖才勉强站稳。她脸上的靛蓝刺青似乎黯淡了几分,浑浊的墨绿瞳孔深深看了一眼兽皮上如同从水里捞出来、气息微弱却终于平稳下来的胤云逍,又缓缓转向脸色苍白、捂着伤口、眼中充满震撼与劫后余生般复杂的苏沉璧。
老妇人嘶哑地开口,这一次,她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生硬却清晰的官话词汇:
“血…契…连…双生…”
她的目光在胤云逍和苏沉璧之间缓缓移动,那眼神,带着一种洞穿宿命般的冰冷与悲悯。
“劫…同受…命…共担…”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苏沉璧手腕那仍在渗血的伤口上,又指了指胤云逍眉心那点幽蓝光点,嘶哑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叹息:
“心…灯…燃…莫…熄…”
话音未落,老妇人不再停留,拄着蛇杖,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缓缓退出了竹楼,消失在门外浓密的夜色与奇异的草木气息之中。只留下那句如同诅咒又似箴言的话语,在昏暗的竹楼内幽幽回荡,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苏沉璧的心上。
血契连双生,劫同受,命共担。
心灯燃,莫熄。
苏沉璧缓缓松开捂着伤口的手。鲜血染红了她的指缝,也染红了身下粗糙的兽皮。她低头,看着胤云逍那张依旧苍白、却不再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眉心那点微弱却顽强燃烧的幽蓝光点。
她慢慢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去他额角冰冷的汗珠。肌肤相触的瞬间,一种奇异而微弱的悸动,顺着指尖传来。仿佛两人之间,真的被一条无形的、由鲜血铸就的丝线紧紧相连。
她俯下身,靠近胤云逍耳边,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决绝:
“胤云逍…听见了吗?”
“血契己成,双生同命。”
“你的劫,我担了。”
“你的命…我守定了。”
“这心灯…我替你…燃着!”
“寒玉孤光,此心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