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场院晒得滚烫,金黄的麦穗堆成小山,村里的打谷机“突突突”地响,震得人耳朵发颤。红丫抱着麦穗往机器里送,麦芒钻进领口,痒得钻心,她却顾不上挠——今天是打场的日子,全村人都在忙活,谁也不敢偷懒。
打场是秋收的重头戏,麦穗脱粒、扬场、晾晒,最后装袋入仓,关系到一整年的口粮。队长站在高台上喊:“都加把劲!争取三天打完,家家户户都能多分十斤麦!”
红丫的任务是给打谷机喂麦穗,这活看着轻松,实则累人,麦穗沉甸甸的,抱久了胳膊像要断。王桂香站在不远处扬场,木锨挥得虎虎生风,眼睛却时不时往红丫这边瞟,见她动作慢了,就扯着嗓子喊:“死丫头,没吃饭?磨磨蹭蹭的!”
红丫没应声,把怀里的麦穗塞进机器,麦粒“哗哗”落在筛子里,得发亮。她心里盘算着,今年收成好,家里分的麦子应该够吃了,不用再顿顿喝稀糊糊。
突然,打谷机“咔”地一声停了,机器卡住了。操作机器的李大爷骂了句“娘的”,蹲下身查看,原来是有根粗麦秆缠住了齿轮。他手笨,捣鼓了半天没弄好,急得满头汗:“这要是耽误了打场,全队人都得喝西北风!”
队长也急了,围着机器转圈圈:“谁会修?谁懂这铁疙瘩?”
没人应声。村里的男人大多只会种地,哪懂机器?
红丫放下怀里的麦穗,走过去:“我试试。”
众人都愣住了,王桂香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你个丫头片子懂啥?别给我添乱!”
“让她试试。” 石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他刚从镇上给娘抓药回来,手里还拎着药包,“她跟陈知青学过看机器图纸。”
红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石头是在给她找台阶——她哪学过图纸?不过是在现代见过类似的机器,知道齿轮卡住该怎么拆。
她没慌,蹲下身,让李大爷找来小扳手,小心翼翼地拧开固定齿轮的螺丝,用细铁丝把缠在上面的麦秆勾出来,又往齿轮轴上抹了点机油(石头递过来的,说是他修自行车剩下的)。
“试试。” 红丫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李大爷迟疑着按下开关,打谷机“突突突”重新转起来,比刚才还顺畅。
“成了!” 李大爷笑得露出豁牙,“红丫这丫头,比爷们还能耐!”
队长也高兴,拍着红丫的肩膀:“好样的!晚上给你家多记两个工分!”
王桂香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说什么,最终没张开嘴。
歇晌时,红丫坐在场边的草堆上,掏出陈知青送的算盘——这是他从县城旧货市场淘的,缺了颗上珠,却还能用。她把早上分的麦粒倒在布上,用算盘珠子算:“我家西口人,按工分分了280斤麦,留200斤当口粮,剩下80斤能换16斤玉米面,够吃到开春……”
二大娘凑过来看,啧啧称奇:“丫头,你这算盘打得真溜!比村里的会计还清楚。”
“瞎打呗。” 红丫笑了笑,把算盘收好,“算清楚了,心里有数。”
这话被路过的李家婶子听见,她撇撇嘴:“认得几个字就了不起了?还不是靠男人帮衬?昨天我看见石头给她送机油,指不定啥关系呢。”
这话像根针,扎得红丫脸发烫。她刚想反驳,二大娘先开了口:“李家的,说话积点德!红丫凭本事修机器,凭啥被你嚼舌根?你家小子上次偷队里的玉米,还是红丫替你瞒下来的,忘了?”
李家婶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悻悻地走了。
红丫心里暖烘烘的,对二大娘说:“谢谢您,二大娘。”
“谢啥,” 二大娘帮她理了理乱发,“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啥说啥。咱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影子斜。”
下午扬场时,风突然变了向,刚扬干净的麦粒里混进不少麦糠。王桂香气得首骂天,扬了半天还是不干净。红丫看着急,想起现代见过的“风力筛选法”,小声对队长说:“队长,要不按风向分两拨扬?东边的人扬完,西边的人等风转了再扬,这样麦糠不容易混进来。”
队长愣了一下,琢磨着:“这法子行得通?”
“试试呗。” 红丫指着远处的炊烟,“你看烟往西北飘,现在扬东边的,等烟往南飘了,再扬西边的。”
队长半信半疑地分了工,果然,重新扬过的麦粒干净多了,几乎没混麦糠。他拍着红丫的肩膀笑:“丫头,你这脑子比算盘还灵光!”
王桂香看着干净的麦粒,嘴唇动了动,没再骂人。
傍晚收工时,各家开始分麦子。队长让红丫帮忙记账,她拿出陈知青送的笔记本,一笔一划地写:“赵老实家,人口4,工分186,分麦280斤……” 字迹清楚,数字明了,谁也挑不出错。
轮到自家领麦子,王桂香想多要十斤,拉着队长说:“他叔,你看我家强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给点呗?”
队长刚要松口,红丫翻开账本:“婶子,咱队里的规矩是‘按工分算’,咱家工分排第12,前面11家都没多要,咱要是多要了,别人该有意见了。” 她指着账本上的数字,“您看,280斤麦,磨成面粉是210斤,够咱家用到开春了,省着点吃,还能留20斤换玉米糊糊。”
王桂香被她算得哑口无言,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突然觉得这丫头认的字,好像比自己撒泼管用。她悻悻地接过粮袋,嘟囔了句“知道了”。
赵老实扛着粮袋走在前面,红丫跟在后面,听见他小声说:“你做得对。”
红丫心里松了口气,原来讲道理,比硬顶管用多了。
路过石头家时,看见他蹲在门口捶腿,左腿不太自然地伸着。红丫想起二大娘说的,石头的腿是在部队训练时伤的,阴雨天就疼得厉害。她停下脚步:“石头,你腿又不舒服了?”
石头抬头,看见她手里的账本,笑了笑:“没事,老毛病。你记账呢?”
“嗯,刚分完麦子。” 红丫想起陈知青给的玉米种子资料,“开春种玉米的事,你还记得不?陈知青说杂交种要提前泡,你知道咋泡不?”
“知道。” 石头站起身,从屋里拿出个小布包,“这是我托人从县城捎的‘浸种剂’,专门泡种子的,能防病虫害。”
红丫接过布包,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带着点药味。她心里一暖:“谢谢你,石头。”
“开春我帮你翻地。” 石头的耳朵有点红,“你叔的自留地土硬,得深翻。”
“嗯!” 红丫用力点头,看着石头的身影消失在屋里,才想起手里的粮袋还没扛稳,赶紧追上去帮赵老实搭了把手。
晚饭时,王桂香没再骂红丫,只是看着碗里的白面疙瘩,小声说:“明天……蒸两锅馒头吧,给你叔和强子垫垫。”
红丫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我来和面。”
赵老实蹲在门槛上抽烟,看着灶房里忙活的两个身影,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嘴角却偷偷往上扬了扬。
夜里,红丫躺在炕上,摸着棉袄内衬里的钱——今天帮队里记账,队长给了她一块钱酬劳,加上之前的,己经有三十一块七了。她翻开账本,在“距300元还差268.3元”的后面,画了个小小的对勾。
窗外的月光照在账本上,“杂交玉米种”“浸种剂”“深翻土地”这些词,在她眼里渐渐连成了线。她知道,攒钱只是第一步,想在这片土地上真正站稳脚跟,还得靠实打实的本事——种好地,算清账,让日子像打场后的麦粒,干净、,透着踏实的香。
明天,她得去陈知青那问问,杂交玉米种到底在哪能弄到。
算盘珠子打得再响,不如地里长出的粮食实在。红丫攥紧了手里的账本,慢慢闭上了眼睛。
场院的打谷机早就停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秋虫在草堆里唱,像在为来年的希望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