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匆匆离开后,偌大的别墅只剩下苏婉一个人。空荡和寂静瞬间包裹了她。她拄着拐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果然有沈墨说的牛奶和面包。她默默地拿出一片面包,小口小口地啃着,味同嚼蜡。
不能白住人家的地方。她环顾西周,客厅虽然简约,但沙发靠垫有些歪斜,茶几上的杂志和标本摆放略显凌乱,地板也蒙着一层薄灰。她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拿起玄关柜子上沈墨留下的钥匙,开始慢慢地、仔细地打扫起来。
她动作很慢,腿部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挪动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但她做得很认真。用抹布仔细擦拭茶几、电视柜,把散落的杂志按大小摞好,将那些形态各异的石头标本归拢到一角,拂去灰尘。她用吸尘器吸了一遍地,又用拖把将光亮的地板仔细拖过。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但她没有停下。身体的疲惫似乎能暂时麻痹心里那汹涌的恨意和无家可归的茫然。
做完这一切,别墅焕然一新。苏婉看着整洁的环境,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该去哪里?这个问题像巨石一样压在心口。回父母家?她不敢,怕看到父母哀伤的眼神,更怕自己控制不住说出真相连累他们。世界之大,竟真的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最终,她拿起钥匙,轻轻带上了别墅的门。她没有走远,就在别墅庭院外,那对威武的石狮子旁,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花坛边缘坐了下来。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抱着膝盖,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茫然地看着小区里偶尔驶过的车辆。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沈墨的家像海市蜃楼,她能短暂停留,却没有资格久居。
夕阳西沉,将天空染成橘红色。沈墨结束了一天冗长的会议和后续工作,疲惫地开车回到小区。远远地,他就看到自家别墅门口的石狮子旁边,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心猛地一紧。她没走?在这里坐了一天?
车子停稳,沈墨快步走过去。苏婉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夕阳的余晖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眼睛有些红肿,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无助。
“苏婉?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沈墨在她面前蹲下,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我不是让你…回家吗?或者,你后来想去哪里?”
回家?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苏婉的心。压抑了一天的委屈、恐惧、无处可去的绝望和深不见底的恨意,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泪水瞬间汹涌而出,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滚滚落下。她抬起头,用那双盛满泪水和痛苦的眼睛看着沈墨,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和孤注一掷的哀求:
“沈先生…我…我没有地方可去了!我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求求你…求求你收留我吧!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打扫卫生、做饭、洗衣服…我什么都能做!我不会白吃白住的!我…我实在没办法了…家…我不敢回…我没有朋友…没有人能帮我了…” 她越说越激动,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地颤抖。
沈墨被她突如其来的崩溃和绝望的哭诉震住了。他看着她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连忙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放得又轻又缓:“苏婉,你先别哭…别哭…来,跟我进来,我们进去说,好不好?外面凉。” 他半扶半抱地将她带回了别墅温暖的客厅。
客厅里,明亮的灯光驱散了门外的暮色。苏婉坐在沙发上,还在无声地抽泣,肩膀一耸一耸。沈墨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
他看着眼前这个脆弱又倔强的女人,心情复杂。收留一个来历不明、明显有巨大麻烦的女人,这绝不是明智之举。他需要答案。
“苏小姐,” 沈墨坐在她对面,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收留你…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原因。我不能无缘无故就把一个陌生人留在家里,这对你、对我,都不安全,也不负责任。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敢回家?你之前…经历了什么?”
苏婉捧着水杯,指尖冰凉。她低着头,泪水无声地滴落在水杯里。沈墨的问题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她紧紧封闭的心门。她该怎么说?说那些不堪的背叛?说那场刻骨的谋杀?说顾家的冷漠和恶毒?她怕说出来,连这最后的容身之地都会失去。
她沉默着,内心激烈地挣扎。沈墨看着她沉默抗拒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坚持:“苏婉,如果你什么都不肯说…那我真的…只能请你离开了。我帮不了你。”
“离开”两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苏婉。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仿佛离开这里,外面就是万丈深渊!
下一秒,在沈墨惊愕的目光中,苏婉竟然“扑通”一声,首首地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你干什么?!快起来!” 沈墨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去扶她,语气带着急切和一丝愠怒,“你的伤还没好全!骨头还在恢复!不能这样!快起来说话!”
他用力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重新按回沙发上。苏婉的身体依旧在发抖,泪水决堤般涌出。她看着沈墨焦急而真诚的眼睛,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也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去抵抗那个黑暗的秘密。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是一片死寂的荒原,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缓缓开口:
“我…是有家庭的人…”
“可是那个地方…我回不去了…”
“我的丈夫…顾铭轩…他出轨了…和我的闺蜜…夏薇…”
“他们…在悬崖上…把我推了下去…”
“我的父母…为了给我讨一个公道…去顾家…被我婆婆…当众羞辱…骂我是‘不会下蛋的鸡’…骂我死了活该…是祸害…”
“他们都以为我死了…被摔得粉身碎骨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墨的耳膜!丈夫出轨闺蜜?推下悬崖?婆婆当众辱骂尸骨未寒的儿媳?父母讨公道反遭羞辱?
沈墨彻底僵住了!他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收缩!他死死地盯着苏婉那双空洞又燃烧着刻骨恨意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丝谎言的痕迹。然而,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玉石俱焚的决绝!
“悬崖…” 沈墨喃喃道,猛然想起自己是在哪里救的她!悬空寺!望仙台!那高耸入云、险峻异常的悬崖!原来…那不是意外?!
一股寒意顺着沈墨的脊背窜上来!他猛地想起了自己早己尘封、不愿触碰的童年记忆——那个同样奢华冰冷的家!那个带着香水味登堂入室、趾高气扬的女人!那个懦弱无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逼得精神崩溃最终郁郁而终的父亲!还有那个刻薄的老太婆,指着母亲的鼻子骂她“没本事拴住男人”、“活着碍眼”!
苏婉口中那个恶毒的婆婆,和他记忆里那个逼死他母亲的顾家老太太的身影,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同样的刻薄!同样的恶毒!同样的视人命如草芥!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童年那种无助、愤怒、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逼入绝境的巨大痛苦和无力感,如同火山般汹涌地喷发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至亲背叛、被恶毒欺凌、从地狱爬回来却无处可去的女人,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躲在门缝后、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母亲走向毁灭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够了!” 沈墨猛地打断苏婉的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震惊,有愤怒,有深切的同情,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苏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沉默了许久。客厅里只剩下苏婉压抑的抽泣声。
最终,他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决断。他看着苏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留下吧。”
“在你想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或者…有能力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之前,这里…就是你的家。”
“房间…还是那间客房。”
他没有问更多细节,没有质疑她复仇的念头,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安慰。只是给了她一个暂时遮风避雨的屋檐,一个可以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的…暂时的“家”。
苏婉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沈墨高大的背影。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深切的痛楚,那痛楚似乎与她无关,却又与她此刻的绝望产生了奇异的共鸣。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改变了态度,但她读懂了那份沉甸甸的、无需言说的庇护之意。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谢谢,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除了痛苦,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弱的暖意。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活下去!积蓄力量!那些将她推入深渊、辱她父母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沈墨,望着窗外的夜色,眼神幽深。收留苏婉,不仅仅是对一个可怜人的援手,更像是在拯救当年那个无力反抗的自己。命运,似乎将两个被刻骨仇恨和伤痛重塑的灵魂,以这样一种方式,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