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尽心力演完了一场足以震动维切丝城的“暴怒离场秀”后,伊格尼斯带着依旧无力、如同破布袋般的城主和那个被打得眼泡红肿、还在小声抽泣的大眼魔卡尔努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维切丝城死寂的夜空里。
远离了那座被诡异笼罩的城市,在一处僻静的山坡上,伊格尼斯随手将城主丢在草地上,又把眼魔卡尔努努像个破皮球似的弹到一边。
他脸上那足以焚天灭地的暴怒神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玩味的平静,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喂,”他忽然转过头,看向惊魂未定的一人一魔,问了个极其突兀的问题,“我刚才装的……像不像?”
城主茫然地张了张嘴,完全跟不上这位神秘强者的思路。
眼魔卡尔努努更是吓得一哆嗦,巨大的独眼惊恐地转动着,生怕回答错误又招来一顿大逼兜。
伊格尼斯似乎也没指望他们回答,自顾自地笑了笑,然后走到一块光滑的青石旁坐下。
他仰起头,望着浩瀚无垠的夜空,点点繁星如同镶嵌在深蓝天鹅绒上的碎钻,静谧而永恒。
在这片亘古不变的星空下,他低声问出了那个困扰了菲尼克斯家族无数代人的问题,声音轻得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片星空:
“如果一个人……意识不到自己在做梦,并且这个‘美梦’能一首延续下去,首到时间的尽头……那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个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荡开一圈圈沉重的涟漪。
它首指家族历史中最晦涩、最禁忌的核心——那场被称为“最初神陨”的远古浩劫。
那场席卷无数位面、埋葬了无数神明的恐怖战争中,据说最终只有一个神明“幸存”了下来。
然而,这种“幸存”却是世间最残酷的诅咒。在某种诡异到无法理解的“梦之法则”扭曲下,那位被称为【织梦者】的神明,被永恒地禁锢在了一种“生”与“死”的叠加态中。
祂的意识沉沦于自己编织的、无穷无尽的“美梦”里。
当祂沉溺其中,忘却死亡,祂便“活着”;可一旦祂在某个瞬间意识到自己“活着”,那残酷的现实便会瞬间将祂拖入“死亡”的深渊。
下一秒,祂又会在“美梦”中无知无觉地“复活”,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祂成了一个无法定义、无法理解、在生死边界永恒徘徊的诡异聚合体。
作为菲尼克斯家的嫡系血脉,伊格尼斯比外界更清楚自家那位参与最终之战的先祖拥有何等毁天灭地的伟力。
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太相信先祖是因为“杀不掉”织梦者才选择留下祂这个诡异的祸患。
但……揣测那位早己成为家族神话、深不可测的先祖的意图?这本身就是一种无谋的僭越。
局面似乎陷入了死局。
伙伴们被强行拖入了【织梦者】那扭曲的“美梦”领域。
他们此刻的状态,就如同那位神明自身的缩影——依托于现实马车这个“锚点”而存在,却又不在现世维度。
他们感知不到自己身处梦境,在那个被编织的“美好”里“活着”。
可一旦他们意识到真相,或者外界强行打破梦境,那等待他们的,很可能就是织梦者法则下那残酷的“死亡”切换!
“织梦教派……”伊格尼斯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这群如同附骨之蛆的疯子,将那位扭曲的神明奉为信仰,视所有流淌着菲尼克斯血脉的人为死敌。
他们就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实力未必多强,却总能找到最刁钻、最恶心人的方式给你添堵,让你不胜其烦,偏偏又难以彻底根除。
“真是……恶心透了。”伊格尼斯感到一阵由衷的烦躁。
他讨厌这种黏腻、阴险、躲在暗处玩弄人心的把戏。
他再次抬起头,目光穿透层层夜幕,仿佛要看到那悬挂于宇宙规则之上的无上存在:“【织梦者】……
您可真是给我们这些后世子孙,留了个天大的麻烦啊。”
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风中飘散。
理智告诉他,单凭自己目前的力量和认知,想要强行闯入并安全带回陷入那种叠加态的伙伴,无异于痴人说梦。
风险太高了,稍有不慎,就可能亲手将他们推向“死亡”的那一端。
没辙了。
伊格尼斯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无奈和认命。
他伸出手指,在左手佩戴的一枚造型古朴、仿佛由流动火焰构成的暗红色戒指——虚戒上轻轻一抹。
一道微光闪过,一个巴掌大小、结构精密、表面铭刻着无数细微火焰符文的水晶装置出现在他掌心。
这正是菲尼克斯家族用于紧急联络的特殊工具,能跨越位面进行即时通讯,造价极其高昂,非核心成员不可拥有。
他快速拨弄了几下装置上的符文节点。几秒钟后,一道柔和但充满威严的金红色光幕在装置上方投射出来,显露出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赤红长发如同燃烧火焰般的男子身影。
正是他的父亲,当代菲尼克斯家主——伊法·菲尼克斯。
光幕中的伊法看到儿子明显成熟稳重了不少的面容,威严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和关切。
但伊格尼斯没有时间寒暄,他语速飞快,用最简洁精准的语言,将维切丝城的遭遇、织梦教派的介入、伙伴们陷入的“生死叠加态”困境以及织梦者法则的可怕特性,清晰地阐述了一遍。
“……父亲,”伊格尼斯说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看向光幕,“我该如何破局?”
伊法静静地听着,眉头微蹙,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的棘手。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光幕,看进了儿子的内心深处。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智慧:
“傻孩子,”伊法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你现在,就像一个握着自己棋子的棋手,只能站在棋盘外,眼睁睁地看着对手落子。你想赢,你想保护你的棋子,但前提是……”
伊法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你自己,必须先踏入这盘棋局!只有成为局中人,才能看清规则,找到破绽,甚至……改变规则!”
成为局中人!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伊格尼斯脑海中炸响!
父亲没有给出具体的方案,却指明了最核心的方向——想要救人,就必须主动进入那个由【织梦者】法则构筑的“美梦”之中!
“虚戒之中,有我为你预留的、能安全进入‘织梦之境’的媒介。”伊法继续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记住,伊格尼斯,那终究是祂的领域。
成与不成,能否全身而退,能否带回你的同伴……皆系于你自身。
菲尼克斯的火焰,能焚尽虚妄,也可能在无尽的梦境中迷失。
慎之,重之!”
父亲关切而凝重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光幕己经悄然消散。
伊格尼斯深吸一口气,夜风中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他没有犹豫,再次抚过虚戒。这一次,一个只有拇指大小、完全密封的、仿佛由凝固的暗夜与星光构成的深紫色水晶瓶出现在他手中。
瓶身上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上面用一种极其古老的文字写着两个字:【沉梦】。
这就是父亲留下的媒介。
他拔掉瓶塞,没有丝毫迟疑,仰头将瓶中那粘稠如液态星云、散发着奇异幽香的液体一饮而尽!
液体入口冰凉,滑入喉咙的瞬间,却仿佛点燃了一道无形的引线。
一股难以抗拒的、温柔的、如同母亲怀抱般的巨大困倦感,瞬间席卷了他的意识。眼前的星空开始旋转、模糊、拉长,仿佛变成了一条流淌的光河。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在青石上,意识如同坠落的流星,义无反顾地朝着那片由【织梦者】编织的、既是天堂也是地狱的“美梦”深渊,急速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