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风裹着露水打在脸上,我贴着藏书阁后墙的阴影,指尖触到青砖缝隙里的苔藓。
怀里的照心笔笔杆硌得肋骨生疼——这是我今夜唯一的依仗。
字条是韩玉娘的字迹,可她下午才说档案阁钥匙被收。
我攥着那半片染了槐花香的纸,在房里来回走了七步。
最后对着案头父亲的遗像跪了片刻:“爹,若这是陷阱,晚昭就用这支笔捅穿它。”
藏书阁的窗棂在月光下泛着冷白,我摸出腰间的铜片——这是昨日替张伯修烛台时,他塞给我的备用钥匙。
锁簧“咔嗒”轻响的瞬间,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
案上的烛火被风卷得摇晃,我翻开《玄清十年·兵部调令》的瞬间,手背被什么烫了一下。
纸页泛着珍珠母贝似的微光,原本空白的页脚竟浮出一行淡金小字:“北境粮银,三成入玄清私库”。
我屏住呼吸,指尖刚要碰上去,整本书突然震了震,更多字迹如泉水般涌出,在纸页间蜿蜒成河。
“晚昭!”
窗外的惊呼让我猛地抬头。
月光里晃过一道白影,三柄淬了毒的短刃破窗而入。
我本能地将照心笔护在胸前,笔杆突然烫得惊人,像父亲临终前攥着我手的温度。
“姑娘小心!”
张伯的声音从楼梯口炸响。
他举着烧得通红的火折子扑过来,火光照见他灰白的胡须都在发抖——这个守了藏书阁三十年的老人,此刻像只护崽的老狗,用枯瘦的身子挡住我和刺客。
为首的白影掀了斗笠,眉骨处一道刀疤从左额贯到下颌:“交出照心笔,留你全尸。”他话音未落,张伯己扑到我跟前,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我听见肋骨断裂的脆响,混着老人闷哼:“跑...去佛堂找谢...客卿...”
鲜血溅在照心笔上,金漆突然泛起灼目的光。
我这才看清笔杆上原本模糊的纹路——是父亲刻的“照心”二字,此刻正像活了般流转着金光,连带着我掌心的血珠都凝成金点,落在地上如碎星。
“果然是它!”白影的瞳孔缩成针尖,“杀了她!”
短刃破空的风声擦着耳尖掠过,我抱着笔滚到书案下,指尖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是张伯方才举的火折子,还剩些余温。
我咬着牙将火折子甩向烛台,“轰”的一声,帷幔腾起烈焰,火星子噼啪炸在刺客脸上。
“苏晚昭!”
门被踹开的刹那,我差点哭出来。
谢无妄的灰袍沾着夜露,腕间佛珠串成金色的网,迎上白影的短刃时,竟迸出细碎的梵音。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拽起来,体温透过衣袖烫得我发颤:“抓稳笔。”
佛光照亮藏书阁的瞬间,我看见白影的刀疤在抽搐。
他的短刃砍在佛珠上,竟像砍在活物上般发出闷响。
谢无妄的指节泛着青白,显然用了全力:“他们要笔,笔里有东西。”
“它是我爹的骨头!”我喊得嗓子发疼,笔杆突然在掌心震动,像是回应我的话。
变故发生在眨眼间。
我怀里的照心笔“嗡”地挣出掌心,笔尖蘸着张伯的血,在烧焦的帷幔上写出“弑亲者李道玄”七个大字。
金光从笔锋里涌出来,照得整间屋子亮如白昼,连白影脸上的刀疤都泛着青。
“撤!”白影突然低吼,三柄短刃同时钉向谢无妄的后心。
谢无妄旋身将我护在怀里,佛珠串“啪”地崩断,十八颗檀木珠如子弹般射向刺客。
等我再睁眼时,窗台上只剩半截带血的断刃,和满地未燃尽的火折子。
张伯的咳嗽声从角落传来。
我跪到他身边,他的手像冰块,却还在笑:“姑娘...笔没事吧?”
“没事。”我抹了把脸上的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张伯,我背你去医馆。”
“不用...”他的拇指蹭过我掌心的笔杆,“当年苏大人来查案,也是这样攥着笔。
他说...笔杆子比剑硬。“老人的眼皮越来越沉,”晚昭...你爹没白教你...“
谢无妄蹲下来,指尖点在张伯的膻中穴上:“他只是晕了。”他的声音比夜色还沉,“刚才那支笔,在你爹手里时也会自己写字?”
我擦净笔杆上的血,金光己经敛去,只余普通的檀木纹路。
可刚才那些字像刻在我视网膜上,“弑亲者李道玄”——李道玄是玄清派三长老,主管北境粮草调度。
“我不知道。”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但我知道,它在说真话。”
谢无妄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指腹压在我脉搏上:“你在抖。”
“我在生气。”我抬头看他,月光从他身后的破窗照进来,在他眼尾镀了层银,“他们杀我爹,烧我家,现在又来抢笔。
可他们越怕,我越要写。“
他的喉结动了动,松开手时,掌心里躺着半颗佛珠:“明日卯时,跟我去大慈恩寺。”
“做什么?”
“查这支笔的来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断刃,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还有...李道玄的来历。”
窗外的更声敲过五更,我抱着张伯往医馆走,谢无妄跟在身后,脚步声轻得像猫。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混着血味和焦糊味,像极了父亲书房里的味道——他总说,墨香里带点烟火气,才是人间真相。
而我掌心的照心笔,还留着方才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