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软禁的第七日,看守的小弟子终于撤了。
晨雾未散时,院外传来铜铃轻响——是林婉儿来了。
她捧着青瓷茶盏跨进门槛,月白裙角沾着露水,发间玉簪晃出细碎银光:“晚昭妹妹,昨日掌事说你写的《玄清除魔录》笔锋端正,特准你回仙史阁当差呢。”
我垂眼收拾案头的炭笔,指节抵着青砖缝里的青苔。
前日她还跟着李道玄在殿上冷笑,如今倒像转了性的姐妹。“谢林师姐。”我捏起半块碎墨,“只是我手生得很,恐要多翻些旧档。”
“这有何难?”她将茶盏推到我面前,茶水倒映着她弯起的眼尾,“我昨日听外门说,藏书阁这个月要清册,旧档都搬出来晒了。
你若想看,我陪你去?“
茶雾漫上鼻尖,我闻出是玄清派特供的云雾毛尖——前日大典上,李道玄敬给谢无妄的就是这茶。
林婉儿的指尖在茶盏沿轻轻叩了两下,像在敲什么暗号。
“好。”我应得极顺,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光。
这七日我在屋中翻来覆去看那本《除魔名单》,每月十五斩杀的“魔修”,竟有七成是“无名”“无宗”“无迹”的凡人。
昨日我数到第三遍时,照心笔突然在笔山震了震——父亲说过,笔有灵,见不得假话。
林婉儿走后,我站在廊下看她的背影。
她绕过影壁时,墙角闪过一道青影——是萧寒,她的心腹。
那人身量高大,前日在殿上踩过我的裙角,靴底沾着血渍。
看来他们想引我去藏书阁。
我把照心笔藏在袖中,笔杆贴着腕骨,像父亲的手在轻轻攥我。
戌时三刻,藏书阁的灯笼熄了。
我贴着墙根摸过去,砖缝里的虫鸣突然哑了。
阁门没锁——林婉儿果然留了破绽。
推开门的刹那,墨香裹着陈木味扑来,月光从雕花窗漏进来,照得整屋卷轴泛着青灰。
照心笔在袖中发烫。
我取出笔,笔尖刚触到第一卷《癸亥年除魔录》,笔锋便泛起极淡的金光。
再翻几页,金光渐盛,像萤火虫在纸上游走。
我顺着光找,在最里层的檀木匣里,翻出半卷泛黄的纸页。
“玄清......以凡充魔,血染山门。”
我指尖发抖,笔锋重重压在“凡”字上。
金光突然大盛,照亮了纸背的暗纹——是父亲常用的云纹信笺!
墨迹里混着朱砂,我认出那是他批注时的习惯,“三月初九,玄清派斩杀十八人,皆为大楚流民,无一人修魔。”
“咔嗒。”
阁外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
我手忙脚乱要收纸页,照心笔“当啷”掉在地上。
“谁?”
是萧寒的声音。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急得要躲,突然后腰被人一推——柳知微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他白胡子抖得厉害,指了指墙角的暗格:“进去!”
暗格里霉味呛人,我蜷着腿刚挤进去,就听见阁门被踹开的巨响。
“柳老头,你敢拦我?”萧寒的剑刃刮过木柜,“林师姐说这小娘们鬼鬼祟祟,我来拿人!”
“放肆!”柳知微的拐杖重重敲地,“藏书阁是你撒野的地方?
昨日李长老还说,未经允许擅闯者按偷卷论处!“他咳了两声,”你要是想领三十戒鞭,尽管搜。“
脚步声顿了顿,接着是剑入鞘的脆响:“算你狠。”
我听见他甩袖的声音,等了半炷香才从暗格里钻出来。
柳知微正蹲在地上捡照心笔,笔锋上的金粉沾了他一手:“你父亲的笔?”
我喉咙发紧,点了点头。
“当年苏大人来查档,也是这样的夜里。”他把笔递给我,指腹蹭过笔杆上的刻痕——那是我八岁时刻的“昭”字,“他走后,玄清派烧了半阁卷宗。
你手里这页,是我藏在梁上的。“
月光爬上他的白发,我突然看清他腰间的玉佩——和父亲旧物一模一样的缠枝莲纹。
“姑娘,”他拍了拍我手背,“有些真相,总得有人写出来。”
我攥着那页残卷回到仙史阁时,窗台上多了盏琉璃灯。
灯芯跳了跳,照见灯座下压着张字条,是谢无妄的字迹:“夜巡见阁门未关,灯油添了。”
我铺开纸,蘸了照心笔的金粉。
笔尖落在纸上时,父亲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昭昭,史官的笔要写在纸上,更要刻在人心上。”
墨迹未干,窗外传来瓦片轻响。
我抬头,正看见林婉儿的丫鬟从院墙上溜过去,怀里揣着个朱漆木盒——和前日她送我茶盏时,袖中露出的那道红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