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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梧山的晨雾像团被揉皱的棉絮，周曼云按住她晃动的肩膀，粗布围巾下露出锁骨处的梅花刺青，比在闽省时淡了些：“先别出声。” 她摸出藏在袖口的竹节发簪，簪头的 “雪” 字在雾中若隐若现，这是与吴忠文约定的 “安全” 信号。谷底传来规律的梆子声，西长一短，混着两声变调 —— 正是当年京山书局的紧急暗号。
“是他。” 我握紧汉阳造，枪管上的 “梅” 字标记被露水浸得发亮。自闽江突围后，我们昼伏夜出半月有余，鞋底的纹路都磨得见了皮，终于在苍梧山腹地等来了吴忠文的接应。逆雪突然挣脱束缚，小辫在风中晃成马尾，她怀里的炸药箱改的 “百宝箱” 磕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山腰的灰影动了动，转出个戴斗笠的男人，左袖空荡荡的 —— 竟与吴忠武当年的断袖一模一样！逆雪猛地停住脚步，我这才看清那人腰间别着的不是梅花镖，而是刻着 “忠” 字的勃朗宁手枪。“赵振群，周曼云。” 他掀开斗笠，露出左脸的刀疤，正是吴忠文的贴身护卫老周，“先生在鹰嘴岩等你们，沿途埋了竹制绊雷，跟着我走。”
苍梧山的岩道九曲十八弯，岩壁上每隔五步就有个用炭笔画的小梅花，花蕊朝右 —— 这是梅脉 “可通行” 的标记。老周突然停在块突出的岩石前，掌纹按在石壁凹陷处，“咔嗒” 声中露出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汉阳造子弹：“先生算准了你们缺弹药，提前三个月凿了这军火洞。”
鹰嘴岩的洞口垂着藤蔓，逆雪刚要伸手拨开，老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小心！” 他扯下藤蔓，露出后面缠着的细铁丝，“这是竹脉的‘倒刺’机关，碰断就会触发石坠。” 铁丝上挂着枚铜铃，铃身刻着半朵梅花，正是吴忠武当年送给周曼云的信物。
洞内的松脂火把突然亮起，映出个伏案疾书的身影。那人穿着灰布长衫，后颈有块淡色的胎记，形状像朵被压扁的梅花 —— 是吴忠文！他转身时，我看见他左手无名指缠着绷带。
“你们来了。” 他的声音比记忆中沙哑，却带着老友重逢的暖意。逆雪扑进他怀里，百宝箱里的账本滑出来，露出 “闽省烟税明细” 的封皮。吴忠文的瞳孔骤缩，指尖抚过账本上的弹孔：“严斯潘的余孽果然没闲着。” 他抬头看向我们，目光在周曼云锁骨处停留，“曼云的伤……”
“皮外伤。” 周曼云轻描淡写地扯开围巾，露出愈合的刀疤，“倒是您，听说在苍梧山拉起了两千人的队伍？” 吴忠文笑了，从怀里掏出张地图，铺在石桌上，上面用朱砂圈着 “苍梧铁矿”“流民聚居地” 和 “鸦片中转站”：“他们通缉我，却不知道，我在这儿建了第二个‘逆雪根据地’。”
老铁匠突然咳嗽着走进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吴先生，这是闽江战役缴获的鸦片箱熔的刺刀，您瞧瞧。” 刀刃在火光中泛着冷光，刀柄刻着 “灭烟” 二字，是香梅营的大嫂们连夜赶工的。吴忠文接过刀，指尖划过 “灭” 字：“来得正是时候。苍梧山的铁矿能造枪炮，流民能组新军，但咱们缺一样东西 ——”
“民心。” 我接口道，摸出从闽省带来的《讨严檄文》残片，“严斯潘的鸦片还在祸害人，老百姓就一天不会忘了咱们。” 吴忠文点头，从暗格里取出叠油印传单，标题是《告苍梧百姓书》，落款处盖着 “梅脉革命军” 的火漆印：“明天就是苍梧山的集日，咱们去唱一出‘断烟斩匪’的大戏。”
周曼云突然指向地图上的 “鬼哭峡”：“这里是严斯潘在赣闽交界的最后一个鸦片中转站，守军用的是兰脉的‘毒烟阵’。” 她摸出从闽省带来的防毒面具，是老铁匠用竹筒和棉花做的，“但咱们有这个，还有 ——” 她看向逆雪，孩子正抱着吴忠文的勃朗宁枪套玩，“逆雪能当咱们的‘小福星’。”
吴忠文突然拍桌而起，震得石桌上的茶盏首晃：“就这么定了。先端了鬼哭峡的鸦片窑，再开仓放粮赈济流民，最后在铁矿旁建兵工厂。” 他掏出怀表，表盘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京山书局的老掌柜和进步学生们的合影，“等苍梧山的火苗烧起来，咱们就派人去南洋联络华侨，把严斯潘的鸦片帝国彻底掀个底朝天。”
暮色浸透岩洞时，老周抱来几捆粗布军服，衣襟上绣着新的臂章 —— 傲雪的梅花旁多了把交叉的步枪和锄头。逆雪举着臂章欢呼，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墨水瓶，黑色的墨水在地图上蜿蜒成河，却恰好流过 “严斯潘势力范围” 的标记，像道即将落下的判决。
“赵振群，” 吴忠文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我虎口的伤疤，“苍梧山的铁矿交给你，练兵的事我来抓，曼云负责联络各地暗桩。” 他看向洞口外的星空，“军阀们以为我们是流寇，却不知道，咱们是插在他们心脏里的一根针，不出，绝不罢休。”
周曼云轻轻哼起《夜来香》，曲调里藏着苍梧山的梆子节奏。逆雪靠在我肩头，小手里攥着新领的臂章，渐渐发出均匀的鼾声。岩洞外，山风卷起松涛，像极了闽江的浪声，却比记忆中多了份沉稳与希望。
我摸向腰间的刀，刀刃上倒映着吴忠文坚定的眼神和周曼云温柔的笑。也许，这就是革命的意义 —— 不是单枪匹马的孤勇，而是一群人肩并着肩，在黑暗里凿出光明，在废墟上种下希望。而苍梧山，将是我们新的起点，是军阀们噩梦的开始。
“睡觉吧，” 周曼云轻声说，“明天还要赶路。” 她替逆雪盖好缴获的军毯，火光照在她发间的子弹壳簪子上，泛着温暖的光。我点点头，靠在岩石上闭上眼，耳边是同志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心里却清楚：等天亮了，我们将踏上新的征程，带着苍梧山的风雪，向那个吃人的乱世，发起最猛烈的冲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