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那尖细带钩的嗓子,毒蛇般从门缝钻入!
瞬间绞碎了屋里残存的暖意。
赵红梅脸上刚松开的弦,“啪”地绷紧!
她深吸一口气,浊气裹着灰,硬生生压回嗓子眼。
脸上迅速堆起被烦扰的疲惫,扬声应道:
“在呢在呢!王婶?门没闩,进来呗!”
声音刻意拔高,带着点被打断的恼火。
脚下一步不停,作势就要去开门。
眼风却凌厉地扫向炕边!
苏晚心领神会!
她闪电般扯过那条打满补丁的旧床单!
“哗啦”一下!
将炕梢那蓬松雪白的新被褥、厚棉袄,严严实实盖住大半!
李秀云手一抖!
差点把手里那件暖烘烘的新棉袄掉地上!
她慌忙将它死死摁在身后!
反手抄起一件拆开膛、露出里头黑黄板结旧棉絮的破袄子!
脑袋埋得低低的,假装全神贯注地理那烂棉絮。
“吱呀——”
门被推开。
王婶那颗抹了廉价头油、梳得溜光的脑袋,先探了进来。
脸上笑成一朵老菊花。
那双三角眼,却像贼亮的探照灯!
“唰唰”扫过屋角那堆灰扑扑的旧棉絮!
扫过地上散落的破布烂棉花!
扫过赵红梅手里捏着的针线!
最后,钉子似的,钉在李秀云身上!
“哎哟喂!”
王婶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猛扇!
“红梅嫂子,你这屋味儿可够冲!一股子霉灰烂棉絮味儿!”
她嘴上嫌弃,脚却毫不客气地踏了进来!
径首走到那堆旧棉花前!
脚尖不客气地拨弄两下!
“啧啧啧!这掏出来的都是些啥玩意儿?陈年棺材瓤子似的!还絮呢?”
她眼珠子滴溜转!
又瞟向炕上那被旧床单盖着、却依旧显出鼓囊轮廓的地方!
“嫂子,你家这铺盖,看着也没几年光景啊?犯得着全拆了?费这老鼻子劲!”
她拖长了调子,话里带刺。
“咋?里头棉花板实了,睡不暖和了?”
赵红梅心里冷笑!
面上却愁苦地一拍大腿!
“谁说不是呢!王婶你眼毒!”
她叹着气,语气满是无奈。
“看着是囫囵个儿,可里头棉花早硬成铁板了!一点儿热乎气儿都存不住!”
“今年这鬼天儿,冻死个人!晚晚爹夜里咳得肺管子都要出来了!强子那傻小子,睡相又差……”
“没法子!只能拆了!掏出来晒晒拍拍,看能不能拍松点!”
她故意停顿一下,声音压低,带着点神秘和不得己。
“实在不行……就……往里掺点新弹的旧棉花呗。”
“新棉花?!”
王婶的声调猛地拔高!
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眼睛“噌”地亮了!
死死盯住赵红梅!
“红梅嫂子!你行啊!哪弄的新棉花?这年头棉花票金贵着呢!做件袄子都紧巴巴!”
她的目光再次像钩子!
狠狠刮过那鼓囊的旧床单!
刮过屋里每一个可能藏东西的角落!
那鼻子,还使劲吸溜了两下!
赵红梅心猛地一沉!
暗骂这老虔婆属狗的!
脸上却堆起更深的愁容。
“发啥财哟王婶!折寿呢!”
她连连摆手,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这棉花……唉!是我娘家嫂子,她娘家兄弟,不是在县里弹棉花作坊扛活儿嘛!”
她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像在分享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就……就前阵子,偷偷攒了点人家不要的棉絮头!下脚料!都是些不成器的玩意儿!”
她语气充满嫌弃。
“东拼西凑,自家用那破弓子胡乱弹了弹,看着蓬松点儿罢了!”
“这不,念着我这妹子日子难熬,悄悄匀了我一小包!就这,还欠下老大个人情呢!”
她把“下脚料”、“不成器”、“一小包”咬得极重。
“哦——下脚料啊……”
王婶拖长了尾音,眼神狐疑地闪烁。
她不甘心地又耸了耸鼻子。
那股若有似无、让她心痒痒的清新棉香,似乎真被满屋的霉灰味儿盖住了。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她瞥了一眼角落里那堆散发着腐朽气的旧棉花。
“可不就是下脚料嘛!”
赵红梅赶紧接上,语气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自嘲。
“这点玩意儿,藏着掖着跟做贼似的!生怕被人瞧见嚼舌根!”
她重重叹了口气,点出要害。
“王婶你也知道,这年月……唉,干啥不得提着十二万分小心?不是冻得实在扛不住,谁费这劲讨人嫌!”
这话半真半假。
点出了“小心谨慎”,反倒让王婶的疑心晃了晃。
苏建军是队里有名的老实疙瘩。
赵红梅泼辣归泼辣,倒真没听说干过啥出格事儿。
“那倒是,小心点好。”王婶脸上的笑淡了些,终于想起“正事”。
“对了红梅嫂子,你家顶针还有富余不?我那顶针不知掉哪旮旯了,找半天没找着!借我使使?缝两针就还!”
赵红梅心里门清!
借顶针是假,借机再探虚实是真!
但不能不给!
“有!等着,我给你拿!”
她转身就进了里屋。
眨眼功夫,捏着个磨得发亮的旧顶针出来,塞给王婶。
王婶接过顶针。
又假模假式地夸了李秀云两句“手巧”。
这才磨磨蹭蹭地往外挪。
走到门口。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
脸上堆着笑,眼神却锐得像针!
“哎,红梅嫂子!瞧我这记性!”
“早上好像瞅见晚丫头拎着块肉,往村西头去了?嗬!那肉膘可真厚实!白花花足有三指厚!”
她咂咂嘴,像是回味。
“也是……你娘家嫂子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