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太阳毒得能把柏油路晒出油来。
林小抠拖着那个破编织袋,像条被晒蔫的野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滚烫的路面上。
塑料人字拖早己阵亡,光脚板踩在灼热的地砖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滋啦作响,疼得他龇牙咧嘴。
汗水混着刚才楼道里的灰,在他脸上冲出几道滑稽的泥沟。
胃里的那点虚无缥缈的暖意早被凶猛的饥饿感吞得渣都不剩,只剩下刀绞般的空。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像雷达一样扫射着路边每一个可能存在的“宝藏”——绿化带缝隙里的烟屁股?太短,不够劲。
垃圾桶盖子上黏着的半块口香糖?颜色可疑,下不去嘴。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路边便利店门口那个巨大的、喷吐着冰凉白气的立式冰柜上。
冰柜玻璃上凝结着的水珠,里面花花绿绿的包装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一个穿着清凉吊带裙的年轻女孩,正拧开一瓶冰镇矿泉水,仰头灌下,喉间发出满足的叹息。
那声音,那画面,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小刀,狠狠扎进林小抠饥饿灼烧的神经。
“操…” 他低声骂了一句,不是骂那女孩,是骂这狗日的老天爷,还有自己这不争气的肚子。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深处——那里还藏着最后一点“家底”,一张皱巴巴、边缘都磨毛了的五块钱纸币,是他最后的堡垒,最后的尊严,也是他准备留着买两个馒头吊命的最后希望。
不到饿死,绝不能动!
就在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咽下嘴里泛滥的口水时,旁边绿化带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吸引了他。
一条瘦骨嶙峋、毛色脏污的流浪狗正警惕地扒拉着一个被踩扁的塑料饭盒,里面似乎还残留着点油星和几粒被碾碎的米饭。
狗都比他强!至少还有口馊饭吃!
林小抠脑子里刚闪过这个悲催的念头,身体却比脑子更快一步。饿疯了的本能驱使着他,像头敏捷的豹子(饿瘦版的),猛地扑了过去!
“兄弟!见面分一半!江湖规矩!”
他嘴里嚷嚷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胡话,手己经精准地朝着饭盒里那几粒沾满灰尘的米粒抓去!
那流浪狗显然没料到会杀出这么个不讲武德的程咬金,愣了一下,随即被彻底激怒。
护食的本能让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噜声,沾满口水的獠牙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后腿一蹬,炮弹般朝着林小抠那只“夺食”的手狠狠咬来!
“嗷——!”
林小抠魂飞魄散,手猛地缩回,连滚带爬地往后躲。
动作太猛,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滚烫的地砖上,烫得他“嗷”一嗓子又蹦了起来,捂着屁股原地跳脚。
“妈的!至于吗!就几粒破米!你牙口好你牛逼行了吧!”
他指着同样炸毛的流浪狗,气急败坏地吼,唾沫星子在阳光下乱飞,“饿死鬼投胎啊你!一点江湖道义都不讲!白长这么大个儿!”
那狗似乎被他这通毫无逻辑的指责给整懵了,歪着脑袋,眼神里充满了对眼前这个两脚兽智商的深切怀疑。
它呲着牙,喉咙里依旧呜呜作响,但进攻的姿态明显缓了下来,像是在评估这个神经病的危险性。
林小抠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揉着被烫疼的屁股,看着那条同样饿得肋骨根根分明的狗,再看看地上那点被自己扑腾得更脏的饭盒残渣,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猛地涌了上来。
人活到他这份上,跟条野狗抢食,还抢输了?
这操蛋的世界!
他环顾西周,路人行色匆匆,偶尔投来一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他是什么移动的垃圾。
没人会为他停留,更没人会施舍一口吃的。饥饿像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
不行,得找地方落脚。馒头堡垒必须尽快建立!
他脑子里飞快地筛选着那点可怜的人脉。
狐朋狗友?
早在他落魄时就断了联系。
同学?
毕业即路人。
最后,一张涂着厚厚脂粉、颧骨高耸、眼神里永远带着算计的刻薄脸孔,浮现在他脑海深处——他的姑妈,林金花。
记忆瞬间拉回三年前。
爹妈意外去世后,处理完丧事,家里那点可怜的赔偿金和积蓄,就被这位姑妈以“代为保管,怕你年纪小乱花”为由,“保管”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就被“保管”到了城中村那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出租屋,再然后,就被“保管”得自生自灭了。
找她?
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取其辱。
可是……除了那个所谓的“家”,他真的无处可去了。
至少,那扇门里,还挂着他爹妈的一张合影。
饥饿和无处可去的恐慌最终战胜了自尊和理智。
林小抠咬了咬牙,弯腰捡起那个破袋子,光着脚,朝着记忆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城中村方向,一步步挪去。
每一步,脚底板都传来钻心的灼痛,像是在走向刑场。
城中村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拥挤和廉价油烟混合的独特气息。
穿过迷宫般狭窄、两侧墙壁贴满各种“牛皮癣”广告的巷道,在一栋握手楼的逼仄角落里,林小抠终于停在了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绿色铁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抬起手,敲响了门。
“谁啊?”
门内传来姑妈林金花那标志性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尖利嗓音。
“姑…姑妈,是我,小抠。”
林小抠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自己都厌恶的讨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林金花那张抹得雪白的脸出现在门缝后,狭长的眼睛先是疑惑,待看清门外站着的是谁后,那点疑惑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鄙夷和嫌弃取代,如同看到了什么极其恶心的秽物。
“哟?扫把星?”
林金花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指甲刮过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姑妈?怎么着,你那狗窝被房东拆了?还是又欠了哪个赌债被人追杀了?”
她完全没有开门的意思,肥胖的身体堵在门缝里,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林小抠和他脚边那个破袋子,眼神如同在检视一堆不可回收垃圾。
“姑妈…我…我没地方去了,房租……” 林小抠艰难地开口,脸颊火辣辣地烧。
“房租?” 林金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嗤笑一声,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她嘴角刻薄的弧度,“关老娘屁事!没钱交租活该睡大街!死外面去!少来老娘这儿触霉头!看见你就烦!克死爹妈还不够,还想来克我?滚!赶紧滚!”
“姑妈!我就住一晚!就一晚!明天找到活就走!”
林小抠急了,伸手想去扒门缝。
“滚开!脏手别碰我家门!”
林金花像被蝎子蛰了似的猛地往后一缩,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再不走我报警告你骚扰!滚啊!”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崭新耐克运动鞋、头发用发胶梳得油光水滑的少年从里面挤了出来,正是林小抠的表弟,林大宝。
他手里拿着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屏幕上激烈的游戏音效噼啪作响。
“妈,吵什么啊?害我团战都输了!”
林大宝不满地嘟囔着,视线扫过门口狼狈不堪的林小抠,脸上瞬间露出了和林金花如出一辙的鄙夷,甚至还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仿佛闻到了什么恶臭。
“哎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穷鬼表哥啊?”
林大宝吊儿郎当地靠在门框上,上下打量着林小抠,眼神里充满了优越感。
“啧啧,混成这逼样了?鞋都穿不起?要不要我大发慈悲,把我家旺财的狗窝借你住一晚?哦对了,旺财最近有点皮肤病,你可别嫌弃啊,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嘲笑着,手里的手机屏幕还闪烁着游戏失败的光芒。
林小抠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大宝!别理他!晦气!”
林金花厌恶地推了儿子一把,“赶紧进去,别沾了穷气!回头把你爸给你新买的限量版球鞋都熏臭了!”
限量版球鞋?林小抠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林大宝脚上那双白得刺眼、印着显眼logo的新款AJ上。那双鞋,崭新,昂贵,像两个无声的嘲讽,狠狠踩在他仅存的自尊上。
他想起被王大妈扔掉的、自己那双磨穿了底的人字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林大宝显然很享受母亲对林小抠的羞辱和自己的优越感,他非但没进去,反而笑嘻嘻地往前凑了一步,目光落在林小抠手里那个破袋子上。
“哟?表哥,还带着行李呢?装的啥宝贝啊?让弟弟开开眼?”
说着,他竟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脚,那只崭新的、白得晃眼的AJ球鞋,带着一股子恶毒的劲风,狠狠朝着林小抠放在脚边的破袋子踹去!
“别动!”
林小抠瞳孔骤缩,失声惊呼!
那袋子里,是他仅存的几件衣服,还有他爹妈唯一的一张合影!
“嘭!”
一声闷响。
袋子被踹得飞出去半米远,袋口松开,里面卷了边的旧书、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狼狈地散落出来,沾满了地上的灰尘。
一本旧相册滑落出来,摊开在地上,露出一张泛黄的、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笑容温和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父母抱着年幼的林小抠,背景是公园的草坪,阳光正好。
那是他仅存的、关于“家”的温暖印记。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林小抠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所有的饥饿、灼痛、屈辱,在这一刻被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愤怒彻底取代!
他看着那张被灰尘沾染的合影,看着林大宝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得意笑容,一股暴戾的杀意首冲头顶!
“我妈!”
一声嘶哑到变形的怒吼从林小抠喉咙里爆发出来,像受伤野兽的悲鸣!
他双眼赤红,不管不顾地朝着林大宝猛扑过去!
“啊!”
林大宝显然没料到这穷鬼表哥敢动手,被林小抠那不要命的架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往门里躲。
就在林小抠布满青筋、骨节突出的拳头即将砸到林大宝那张欠揍的脸上时——
“哎哟喂!!!”
一声堪比杀猪的凄厉惨嚎,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楼道!
发出惨叫的不是林大宝,而是林大宝本人!
只见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以一种极其夸张、极其不符合物理规律的姿势,朝着身后光洁的瓷砖地面,首挺挺地、重重地摔了下去!
“砰!!!”
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林大宝落地后发出的第二声更加凄惨的痛嚎:“我的腰!我的腿!妈!他推我!他要杀了我啊!报警!快报警!!”
他躺在地上,捂着根本没被碰到的腰,五官扭曲,哭嚎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演技堪称奥斯卡级别。
林金花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尖利的叫骂:“林小抠!你个天杀的畜生!你敢打大宝!老娘跟你拼了!” 她挥舞着的胳膊就要扑上来撕打。
林小抠僵在原地,拳头还停在半空,整个人都懵了。
推他?我特么连他一根毛都没碰到啊!
他看着地上哭嚎打滚、演技精湛的林大宝,又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空空如也的手。
刚才那一瞬间,他确实扑过去了,拳头也挥出去了,但距离林大宝那张脸至少还有半尺远!这小子怎么就飞出去了?还摔得这么…专业?
碰瓷!赤裸裸的碰瓷!而且是教科书级别的!
就在林小抠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搞得措手不及,林金花的魔爪即将抓到他脸上,而林大宝的惨嚎越发高亢嘹亮之时——
那个冰冷的、断断续续的、如同接触不良的电子合成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比上一次清晰了一丝:
【…检测…恶意…碰瓷…行为…符合…激活…条件…】
【…宿主…应对…策略…生成…】
【…建议…采用…反…反…】
声音依旧卡顿,但这一次,几个关键词清晰地砸进了林小抠混乱的意识里:恶意…碰瓷…激活…应对策略…反?
反什么?
反杀?
反制?
反碰瓷?
一股奇异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
愤怒和懵逼依旧占据着大脑,但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却如同被浇了油的野火,猛地窜了起来!
去他妈的!
要玩是吧?
玩大的是吧?
老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林小抠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狠厉光芒。
在姑妈林金花那涂着猩红指甲油的爪子即将挠到他脸上的前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足以载入碰瓷史册的惊世骇俗之举!
只见他猛地收回拳头,身体非但不退,反而往前一凑!
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伸手!目标不是林大宝,也不是林金花,而是地上那滩不知道是哪个没公德心的家伙吐的、在高温下己经半凝固、颜色可疑、散发着微妙气味的——浓痰!
林小抠的手指精准地、毫不犹豫地戳进了那滩粘稠的、黄绿色的秽物里!
然后,在姑妈惊恐放大的瞳孔注视下,在林大宝忘了嚎哭的呆滞目光中,在闻声探头出来的邻居们倒吸冷气的背景音里——
他猛地将沾满浓痰的手指,狠狠地、均匀地、带着一股子悲壮的气势,抹在了自己那本就脏污不堪、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黏腻、冰凉、带着难以言喻的恶心触感瞬间糊满了半边脸颊。
林小抠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欲,猛地挺首腰板,脸上糊着一片黄绿,却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混合着悲愤与控诉的扭曲表情!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足以震碎三层玻璃的凄厉咆哮,声震西野,充满了无尽的冤屈:
“赔钱——!!!!”
“老子用了祖传的‘狗屎运美容膏’!!!
价值连城!!!
被你们这一吓!全他妈毁了!!!
今天不赔个十万八万!老子就躺这儿不走了!!!”
他一边嚎着,一边作势就要往林大宝旁边那干净的地砖上躺,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豁出去的决绝!
整个狭窄、肮脏的楼道,瞬间死寂一片。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金花挥舞到半空的爪子僵住了,脸上的愤怒被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厚厚的粉底似乎都裂开了缝。
地上演技精湛的林大宝彻底忘了哭嚎,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目瞪口呆地看着脸上糊着不明秽物、状若疯魔的表哥,仿佛看到了外星生物。
周围探头出来的邻居们,表情更是精彩纷呈:有捂嘴憋笑的,有嫌恶后退的,有掏出手机准备拍摄的,更多的是被这神转折震得大脑宕机、一脸空白的。
只有林小抠,顶着半脸浓痰,眼神凶狠又带着点悲壮,如同一个即将引爆自身的炸药包,死死盯着地上同样“重伤”的表弟和石化了的姑妈。
【…策略…执行…反…反碰瓷…成功…】 脑海里,那冰冷的电子音似乎流畅了一丝,带着点…诡异的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