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阴云正从北方压过来,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赵渊站在后勤营的高坡上,玄甲被雨水浸得发沉,目光扫过山下蜿蜒的泥路,喉结滚动:“三天了,只运进两车粮草。再这么耗下去,云河守军撑不过七日。”
“陛下,臣妾有策。”
清越的女声混着雨丝飘来。岳翎立在坡下,玄青素裙沾了些泥点,发间却仍插着那支素银凤簪。她摊开掌心,掌心里躺着半枚青灰色的竹筒——正是墨老改良的信鸽脚环,“今早收到云河城飞鸽传书,守军说江边有处浅滩,水流虽急,却能行木筏。”
“云澜江?”赵渊皱眉。那是条流经要塞北侧的山溪,平日里只用来灌溉,水深不过齐腰,礁石密布,“行木筏?狄戎的弯刀可不怕礁石。”
“所以要改。”岳翎指向坡后正在勘测地形的墨老。那老头此刻正蹲在一块大青石上,枯瘦的手指在泥地上画着什么,身边围着十几个山河院工匠和军屯的老木匠,“墨老说,用绳轮牵引排筏——岸上架绞盘,用牛马拉动,把木筏逆流拉上去。”
“胡闹!”人群里突然炸响一声。是个络腮胡的军屯老匠头,正攥着根圆木比划,“木筏逆流?水流那么急,绞盘再结实也得被扯断!往年运粮,都是等旱季走陆路,现在……”
“老周头。”墨老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沉劲。他站起身,泥污的青布衫下,腰间那柄刻着“天工监”的铜尺晃了晃,“你当这是运粮?这是给云河守军送命的药和盐!你儿子在城里当火头军,你忍心看他啃树皮?”
老匠头被堵得哑口无言,涨红着脸退到一边。墨老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卷粗麻图纸,展开在青石板上:“看好了——”他用炭笔在图上画了个圆轮,“岸上立两根杉木桩,装上这个绞盘;筏子用十八根松木扎成,每根削成梭形,减少阻力;再用牛筋搓成缆绳,一头系筏尾,一头绕绞盘。”他手指点向江湾处,“选浅滩处下水,顺流漂到要塞外三里的‘老虎嘴’礁石群,那里水流最急,礁石能挡住狄戎的船!”
“陛下!”陈锋策马而来,浑身湿透,“影卫探到狄戎在下游五里的‘鬼哭峡’设了埋伏!他们有八艘小船,想截咱们的粮道!”
赵渊的目光骤然冷了。他望着墨老手中的图纸,又看了看山下泥泞的陆路,突然抽出腰间短匕,在泥地上划出一道线:“传令!所有玄甲营轻骑立刻去鬼哭峡设伏!王将军带步军加固原有路障!陈锋率三千民壮,随墨老赶制排筏——”他顿了顿,指向岳翎手中的竹筒,“用信鸽给云河城传信,让他们准备好滚木礌石,等筏子一到就往下砸!”
三日后,云澜江畔。
晨雾未散,江面上飘着二十七个巨大的木筏。每个筏子由十八根碗口粗的松木扎成,用牛筋缆绳捆得严严实实,筏尾系着碗口粗的麻绳,正被二十头健牛拉着,在湍急的水流中逆流而上。
“拉——!”墨老站在岸边的高台上,枯瘦的手臂青筋暴起,手中的铜锣敲得山响。牛群发出低沉的嘶吼,绞盘“吱呀”转动,木筏缓缓向江心移动。
“陛下,筏子稳当!”一名工匠头领跑来报告,“每筏载重五百斤,比陆路多运三倍!”
赵渊望着江面上排开的筏阵,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这时,山脚下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影卫的飞鸽传书到了。
“陛下!狄戎的八艘船在鬼哭峡触礁了!”信使浑身是泥,声音发颤,“礁石上插满了他们的断桨,还有……还有咱们的滚木礌石!”
赵渊猛地转头看向江面。此刻,木筏群己接近“老虎嘴”礁石群。他看见最前面的筏子上,几个工匠正用长杆推开挡路的碎石,而岸上的牛群仍在奋力拉着绞盘——水流虽急,却终是被人力与畜力拧成了一股绳。
“传旨!”赵渊的声音如洪钟,“所有筏子加快速度!玄甲营在要塞城门接应!告诉守军,朕的粮草到了!”
雨丝渐歇,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江面上。木筏群的影子投在水里,像一条蜿蜒的黑龙,正朝着要塞的方向缓缓游来。而在下游的鬼哭峡,八艘狄戎小船的残骸正随着水流打转,船底裂开的缝隙里渗出黑红的血水——那是触礁时被礁石割破的,也是被滚木砸穿的。
然而,就在最后一艘木筏即将靠岸时,江面上突然传来“嗖”的一声锐响!一支羽箭擦着赵渊的耳际飞过,钉在身后的青石上,箭尾还沾着新鲜的血渍!
“陛下小心!”陈锋旋身挡在赵渊身前,横刀出鞘。
“谁?”赵渊按住陈锋的手腕,目光如刀扫过江面。
对岸的芦苇丛里,一个裹着灰布的身影正缓缓站起。他腰间挂着枚青铜铃铛,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正是那日在敌营缴获的狄戎传信哨!
“大魏的小皇帝。”那人扯下兜帽,露出一张阴鸷的脸,“你以为用几根木筏就能解困?云澜江的水,可比你想的深得多。”他举起手中的短刀,刀身上刻着与密信相同的“青蝠”图腾,“真正的困局,才刚刚开始。”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扎进芦苇丛。赵渊刚要追击,却见墨老从身后急奔而来,手中举着半块焦黑的木板:“陛下!这是从鬼哭峡捡的——狄戎的船底钉了松脂!他们早就算到咱们会走水路!”
赵渊的目光骤然冷了。他望着江面上仍在逆流而上的木筏,又看了看阴鸷身影消失的方向,突然笑了——这笑声里没有慌乱,只有冰碴子般的冷冽。
“传旨。”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墨老,加夜赶制十艘铁皮筏!陈锋,派影卫顺着芦苇荡搜!岳翎,让金陵的天工监把松脂配方送过来!”他转身看向江面,阳光正照在他玄甲的龙纹上,折射出刺目的金光,“告诉朕的将士们——”他声音陡然拔高,“这云澜江的水,朕要让它变成狄戎的催命符!”
而在芦苇荡深处,那阴鸷的身影正将短刀插入腰间的皮囊。皮囊里装着的,是半块与赵渊腰间龙纹玉佩相似的玉珏——那是“青蝠”首领的信物。
“赵渊。”他低声冷笑,将玉珏贴在胸口,“你以为破了刘砚就能断了线?你身边的‘青蝠’,比你想象的更多……”
江风卷起一片芦苇叶,掠过他的脸。叶尖上,还沾着未干的血珠——那是方才射箭时,被赵渊的玄甲弹开的箭镞划破手掌留下的。
而在千里之外的金陵城,天工监的作坊里,李承煜正将最后一块松脂倒入坩埚。坩埚里的铁水翻涌着,映出他疯狂的笑脸:“赵渊,你以为抓住了刘砚?你抓住的,不过是条小鱼……”
晨雾中,他的身影渐渐模糊,只余下一句模糊的低语:“云澜江的水,很快就要红了……”